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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4)

2013-08-02 来源:故事会 作者:莫里亚克 查看评论

他的语调那样勉强,以致于埃克托第一次怀疑他的表兄弟在说反话。他心想:“我心里怨恨死了……”对,奥古斯特又哭哭啼啼地说:“埃克托,她的意思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各种理由,我完全理解了。不久我就挣得了一些钱,得到了安慰……虽然刚够我们家那三个女人和我不致于饿死!她们也真可怜,线手套织补了又织补!但她们总算是有手套,就是到花园去也要戴上手套。为了排除那种企图,钢琴已经被卖掉了。厄多克西再唱《莎巴皇后》的咏叹调时,也不再将玻璃震得直响了。她们两个都是慈善家,经常将自己也特别需要的面包券和煤炭券送给穷人。妈妈希望厄多克西进‘神圣家族修道院’,因为那里可以接纳不带财产的人。我想她肯定会说服厄多克西的,因为这位了不起的妇女,具有无穷的力量,只要她认为能够增进天主的最大荣耀,认为对她自己有利,她都能使别人照做。但在这个问题上,她却受到了本堂神甫的阻挠,也许他没有读过《路程》,但却自认为接受了某些启示,能分辨出什么才是真正的天职。

“虽然本堂神甫在这方面占了上风,但我母亲却在另一方面打败了他。当厄多克西快三十岁时,患上了可怕的优郁症,并且时常发作。没有结婚的单身女子所受的罪,我们做男人的根本不懂,你明白吗?我们大家都不知道,我们周围的许多殉难者,在我们楼上楼下生活着的这所小房子里,每一滴泪水、每一声叹息都有人看见过,当我年轻时,哪一样没有听见过啊!我还记得有一次,隔着墙偶然听到的话:‘你真不知羞耻!’我母亲训斥厄多克西道。‘人家都以为你是个挺虔诚的丫头,简直和畜牲一样,有这样生理需求时,应该背着别人,规矩的姑娘是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如果是在下层人家,还可以谅解,但你是杜普鲁伊家的一位小姐!何况,’她换了另外一种特别委婉的口气说,‘我是过来人,完全可以告诉你:感谢上天吧,让你免掉了这种可怕的义务,可耻的堕落,可怕的惩罚。我是一个很卑微的人,不敢妄加评论天意,但是让上流社会的人做出这样下贱的行为,那原罪不知有多深重呢。’“几个星期之后,母亲气冲冲地对我说,那个本堂神甫自称为厄多克西找到了一个丈夫。母亲有意不让这件家丑外扬,所以你的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想象得出,我妈妈是怎样的怒不可遏,因为对象是本堂神甫的侄儿,他父亲是个邮局的职员,而他本人是一家粮店的会计员。

厄多克西同意,她非要嫁给他不可,就在我们坐的这间客厅内,她们争吵了无数次!一直持续到本堂神甫去世,此后厄多克西没有了支持者,也就逐渐地隐忍了,但人却逐渐消瘦憔悴了下去。她的脸瘦得快没有了,只剩下那双大眼睛,你还记得吗?她在慈善会里,靠照看小姑娘们打发日子。她对孩子的渴求,是一种近乎肉感的,后来,她的病爆发出来,不得不切除了一侧的乳房,后来又切除了另一侧。她死前几天的情景,我记得非常清楚:她将小娃娃紧紧地楼在刚动过手术的胸前,那个娃娃是那位打短工的女工的婴孩,才几个月大,每天早晨都被送来请厄多克西照看,她的卧室就在这间客厅的上面,星期二我下班回来后,为了避开客人,便躲到她的房间里面,我们两个便在那儿,透过地板听那些贵妇人们瞎扯。”

奥古斯特·杜普鲁伊停住了,他将眼睛盯着炉火,而不再看他表兄弟,将半掩在破袖口内的双手伸向火苗—也许并不是为了避免让脸受炉火的炙烤,而是为了挡住一种幻象:他用颤抖的双手遮盖住了地狱般的平庸生活,他为这乌有牺牲了美好的年华。

他的两条胳膊突然垂了下来,身子倒在了蒙着黑绸布的大靠椅上—五十多年来,杜普鲁伊夫人就坐在这把椅子上,坚持每周二接待宾客。埃克托有些慌了神,赶紧过去搂住奥古斯特,让他平躺在地毯上,但这样也没能让这个小老头苏醒过来。他跑到隔壁卧室里去搜寻,那里散发着一股污浊的臭气:床铺极为凌乱,有一只猫躺在灰溜溜的褥单上睡觉。他想找一瓶酒精或者花露水,但却没有找到,厨房里也是什么都没有,连一点面包渣、二块白糖都没有。咖啡壶底还剩下一点儿黑糊糊的液体,这就是他的所有发现了。

当他回到客厅时,病人已经苏醒了过来,正用胳膊肘支着抬起上身。埃克托给他喝了几口咖啡,问他是不是因为头晕,或者是心脏不太好。小老头的表情既顽强又固执,只使劲地摆头,直到他的眼神碰到了跪在身旁的埃克托的目光,他才将面容松弛了下来:“跟你说实话吧,我只告诉你……你一个人。”

于是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饿。”

的确,这是有气无力地说的。周围那些静止的物品,好象全都听到了这句不体面的供词。靠背上蒙着杜普鲁伊夫人所谓的“防油布”的第二帝国式样的安乐椅,壁炉上方亨利四世童年的肖像,镶在蝇屎履盖的金色镜框内的“卡比埃”和“史密斯”,配有巨大灯罩的台灯,钢琴上死者的照片,所有这些器物都在凝视着他—这个杜普鲁伊家最后的子孙。他强忍着半卧在破得只剩下丝的小地毯上,但还是给饿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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