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来啦！你没有去墓地吗？”
奥尔唐丝·贝拉德耸了耸肩膀，算作是回答了她丈夫的问话。她将粗短的胳膊向上一抬，扔掉了那罩着黑纱的帽子。看她这个样子，她丈夫明白她此时正在气头上呢。
“到墓地去？啊！对，我是想上墓地！我看见教堂门前停着一辆枢车，我还以为是别人下葬呢。谁知道，这正是为可怜的爱玛准备的。我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奥古斯特要将他姐姐的遗体埋在他们家族的墓地里，要运到朗格瓦朗去。他花钱可真大方！这真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这么多年来，他是靠我们生活的人……谁不知道现在雇佣灵车价钱很贵—你不认为这太过分了吗？”她补的这一句充满了威胁性的语气。
“当然，是太讲排场了些……不过要理解奥古斯特的心情：他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厄多克西全埋在朗格瓦朗，爱玛是他们家最后一个人，不能孤零零地送到公墓去……”“重视感情固然很体面，但不能用别人的钱来讲感情呀。我打算和奥古斯特谈清楚，既然他有钱雇得起车，将爱玛的遗体运往朗格瓦朗，那我们以后就不再给他钱了，这年头谁家都不是很好过。”
埃克托·贝拉德没有说话，但奥尔唐丝故意找别扭：“你不同意我的想法吗？"她一个劲地追问，“对，很明显，你不赞同我的意见。”
乞求和解的声音从打开的报纸后面传出来：“只剩下奥古斯特了……我知道他确切的年龄。唉！他和我同岁：六十六岁啦……他不会再让我们花多少钱啦……”“对不起！既然他有钱雇汽车运送遗体，就不能再让我们给他钱啦。”
埃克托把报纸重新折好，他的腮帮变得排红，这是他极度焦虑的标:」：心。 o“不管怎么样，你没有在教堂举行仪式时，向奥古斯特提出这个问题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只是问了一句：‘你要雇车将爱玛的遗体送往朗格瓦朗？’他点了点头……显得很不自在……”“但，奥尔唐丝，你没有再说别的吧？
“没有，我只是简单地‘啊？’了一声，当然声调是那种……”“你代我向他表示歉意了吗？我早就同一个经纪人订了约会，你说了吧？”
确实，她代他表示了歉意，但奥古斯特·杜普鲁伊对他表兄弟不能前来好象非常惊讶……如果埃克托失约不去卖各物，他倒认为那才是理所当然的。
“你知道，奥古斯特一再地说：‘他没有来？他不能来？’神情极为惊愕。”
这时埃克托嘟峨道：“我本来应该……”她反驳说：“你疯了！既然我到了，就够了！我！”
他默不作声。如果他向妻子说实话，在他们都是孩子的时候，奥古斯特和他是形影不离的，她一定会汕笑的。她也许会不相信他的话，也许就会瞧不起他。此时，五十年前的往事又重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外祖母杜普鲁伊家所在的乡村，又见到别墅的那个朝南的房间，在那个木头阳台上，有个小伙子光着上身，两臂交叉在胸前，每只手里握着一个哑铃，那个人便是奥古斯特。那是在他们高中毕业会考前的一个夏天，房子的下面种着大片向日葵和石竹。
“等傍晚的时候，我抽空去看看奥古斯特……好弄清楚雇车的事情。”他急忙补充说。
“他一定得向别人借这笔钱……谁想拿自己的钱去冒险谁活该，我才不想听呢。当然，我不会让奥古斯特没有了生活来源，但这笔丧葬费，却是不可能的。直到最后，杜普鲁伊家还很虚荣。这些贵妇人一点都不肯节省，仍旧雇佣着一个女仆，维持着每周一次的招待日，你记得吧？”
有好多年，奥古斯特为莫库迪纳公司跑外，也挣了一些钱，埃克托提醒说。
“确实，但就是那些年，也得每年给他们一笔钱哪！……”“我母亲给了他们一份遗赠，这是他们的权利嘛！”
“咳，如果是我在他们的地位，就会自觉一些，拒绝接受这份遗赠，我宁可不要佣人。”
“算啦！奥唐尔丝，你没想到吗？我们的表亲首先要维持自己的身份。否则别人会嘲笑我们的。”
这下说到了点子上。贝拉德太太摇着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因此就花一大笔钱雇辆汽车……必要的话，完全可以把我们家的墓园借给他们嘛！那里也只剩下两个位置了，这倒是真的。”
奥古斯特所住的居民区，就在城外大马路附近，离墓地不远，墓地内那些高大的陵墓与周围小职员和教师的平房相比，相差不了多少。埃克托·贝拉德一般不大愿意到那个凄苦的地方去。从他童年时代到现在，这儿的街道连一块铺路石都没有换过。他想起往年在元旦去看望杜普鲁伊舅母的情形，他认出了这堵墙，门铃下面有医生的名牌，花园内则传出一股腐烂的气息：这个居民区太死气沉沉了，没有任何时代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