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出来时，米歇尔正在那儿等我，我们俩神情都有些沮丧，来到公园的小岛上坐下。世界各地的街心公园中都有各种铁椅子，坐在那里仿佛找到了永远安身的地方。
“‘你听着’，米歇尔突然说，‘我有办法了……’“她的打算是我们不再要房子了，把它留给两位圣女，我们俩则到城内找房子住下来：她不害怕贫困，她会帮助我工作，她的信心也传染了我，于是在当天晚上，我一到家便向妈妈宣告了这个决定。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没有露出丝毫因胜利而喜悦的神情。相反，她有些更为发愁，因为我们要住的地方可能很脏很差，也许只是一间带家具出租的公寓，那样，她还必须向她的熟人隐瞒我们的住处。等到第二天时，她便主动退让了，她拥抱了未来的儿媳妇，口口声声叫她‘女儿’。看到她突然如此冷静和轻松，我不由得暗暗害怕，从孩子时代起，我就学会了提防她的某种不寻常的目光。这段时期内，她不再为穷人们编织任何东西，虽然闲得发慌，但她的眼睛却睁得老圆，好像母鸡趴在自己孵的蛋上那样既满足又警惕。
“米歇尔不止一次对我说：‘你母亲又想耍什么花招呀？’每当她这样说时，我都会狠狠地责怪她。我宁可相信我已经得救了，不错，我确实享受了半个月满怀希望的幸福日子……哈利·莫库迪纳商谈说要给我一份固定的薪水，虽然比较微薄，但却可以帮我负担两份房租。
“在七月里的某一个傍晚，我发现母亲激动异常。她说，她收到了一位好心人的匿名信，但她却不能让我看到这封信，而且她一再声称这种信全是谣言，应该把它烧了才行，但我无需使用暴力便从她手中夺过了那封信……噢，我并不认为这封信是她自己写的……但很有可能是她作了必要的安排，让别人写了这封信并寄过来的……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此我也就不说细节了，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封长篇报告似的信，说我的未婚妻去年在亚深和一个有妇之夫私通，而且还闹得满城风雨，因此她才决定随便嫁给一个男人就行。写信的人还保证说，可以将米歇尔写的信中的抄本寄给我们，免得我们怀疑它的真实性……收音机里忽然放起了爵士乐曲，奥古斯特·杜普鲁伊的眼睛呆直，脏乎乎的两只瘦骨磷殉的小手放在大理石桌面上，但嘴里还在不停地往下讲，声音太过嘈杂，埃克托根本听不清他的话，只是看见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他虽然是压低了嗓门，但偶尔的仇恨闪现在脸上时会使他原本干瘦的面孔激动起来，就像突然窜起的火苗在半夜时分将房间照亮片刻时一样。因为爵士乐吵得太厉害，埃克托根本听不见他叽叽咕咕所说的心腹话儿。终于，有人关上了收音机，使奥古斯特的诉说变得清晰起来。
“……我家有一个小楼梯能通往女仆住的阁楼。有一天，母亲在楼梯口撞见了我，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只雇佣白天干活的女佣人了……我那时赚的钱很多，生活过得比较宽松……咳，这是不是很可笑啊？但随着妈妈一去世，生活便发生了转机，自从她离开我们以后，我就做不好任何生意了，卖酒赔了，而且使我变成了穷光蛋……爱玛说，妈妈为我们争取到了这一特权是为我们着想，也许是我太自由散漫了……不管怎样，我们连吃饱的权利都没有了……”埃克托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再听他说话了。他有些不安地想起了奥尔唐丝，她是个没有耐心的人，现在也许已经着急了。他看了看表，发觉快到自己吃饭的时间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奥古斯特此时阴森可怖，许多人都朝他们这边看……埃克托付清了饭钱，搀起表兄弟的胳膊，把他拉到门外。小老头已经不再说话，脸上显出吃饱喝足的满意神情。当走到挂着黑纱的家门口时，埃克托塞到他手中一张钞票：“拿着吧，见到奥尔唐丝时不要告诉她，这是你月例之外的。”
说完他就赶紧走了。尽管他身体肥胖，但跑起来速度还是挺快的。
这时，小老头走进了冰冷的房屋—这些年来，杜普鲁伊家的贵妇人就是在这里保持住了她们的身份—随手关上了这座类似坟墓的房门。
在二月的一个早晨，埃克托·贝拉德先生接到了一个从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名叫奥古斯特·杜普鲁伊的人死了，他的邻居听见猫叫，并且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便去报警，锁匠把门打开后，发现人在三天前就死了，检验尸体的结果也出来了，是由于极度饥饿造成的正常死亡，不需要另行调查了。
“我就来，我立刻就来……”埃克托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手也在不停地打哆嗦，在他眼前，好像有两个形象重叠在同一张底片上：先是表兄弟的卧室，凌乱的床上还躺着一只外来的猫；接着是在一个木制阳台上，一个正在休假的小伙子在锻炼身体，他的手里分别握着哑铃，交叉着双臂……奥尔唐丝挂好听筒，说道：“我们每个月都给他钱，不至于会饿死呀……咳，该花的就得花，”她又坚定地补充说，“我们把他的遗体运到朗格瓦朗去。这样一来，首先可以堵住别人的嘴，其次也能让他们杜普鲁伊家得到团圆。可怜的奥古斯特，如果他泉下有知，知道他能和母亲、厄多克西、爱玛永远待在一起，他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真会这样吗？”埃克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