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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6)

2013-08-02 来源:故事会 作者:萨特 查看评论

汤姆也很孤独,但却和我大不相同,他双腿跨坐在长凳上,并且微笑着打量它,而且还露出惊奇的样子,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木凳,然后又猛地将手抽回,浑身颤动起来。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不会去摸凳子玩,只有他们爱尔兰人才会演这样的滑稽剧。不过,我也觉得各种东西的样子都很奇怪。和平时相比,它们显得更加模糊和稀落,我只要一看到那长凳、煤油灯和煤堆,我就会感到我快要死了,虽然对于自己的死,我思考得还不是很清楚,但我却到处都看得见它,通过周围的东西,或者和坐在临危病人床前的人们往后稍退一些时一样,只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可以看到死亡,刚才汤姆在长凳上摸到的,正是他自己的死。

这时候,即使他们来宣布说饶我性命,让我安心地回家去,我也会无动于衷的,当你对于人的永生已经失去幻想时,等待几个小时与等待几年就没什么区别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平静的,但由于我的身体,这种平静又是让人厌恶的,虽然我用它的眼睛看,用它的耳朵听,但这已经不是我了。它自己在出汗,在颤抖,但我却不认识他了。我必须摸摸它,看看它,以此才能知道它变成了什么样子,就像它是别人的身体一样。有些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它,我仿佛感到它在滑动,在往下坠,像坐在一架正向下俯冲的飞机里一样,我也能感觉到心的跳动,但是这些并不能使我踏实下来,出自我身上的一切,都可耻地令人怀疑。绝大多数时间里,它没有什么反应,也不说话,我也只能感到一种沉重和狠琐的压力,我觉得像是被一条巨大的寄生虫给困住了一般。有一会儿,我摸了摸裤子,觉得它湿了,我不清楚到底是汗湿的,还是尿浸湿的,然而,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到煤堆上去小便了一次。

比利时人拿出表来看了一下,说:

“三点半了。”

混蛋!他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汤姆跳了起来。黑夜像巨大无形的阴影般笼罩着我们,使我们不记得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不会觉察到时间的飞快流逝了。

小儒昂喊叫了起来,他绞动着自己的手,哀求道:“我不愿意死,我不想死。”

他举着双手在地窖里来回奔跑,后来又跌坐在一张草垫上哭了起来。汤姆用失神的眼光看着他,一点也不想过去安慰他。实际上也没有必要这样做了。虽然小家伙的吵闹声比我们大,但他受打击却不如我们重,他就象是一个以发烧与病痛做斗争以进行抵抗的病人。但如果当你连烧都不发时,那情况就严重多了。

我看得很清楚,他哭了,他是在怜悯自己,他还没有想到死。就在那一瞬间,仅有那一瞬间,我也想哭,也想用眼泪来可怜自己,但结果却恰恰相反。我看了小家伙一眼,看到他那抽动的瘦弱的双肩,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冷血人了,对人对己都不能同情了,我想,我应该死得清清白白。

汤姆站起身来,走到圆洞下面,抬头观察起星空来,我很顽固,我只想这个:我要清清白白地死去。但是,在我的下方,自从医生告诉我们时间以后,我就能感觉到时间在流走,在一滴一滴地流淌。

我听到汤姆说话时,天还是很黑,他问:“你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了吗?”

“听到了。”

有几个家伙在大院里走动。

“他们这么早来干什么?他们不能在黑夜里开枪。”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便听不到动静了。我对汤姆说:“天亮了。”

佩德罗打着哈欠站起来,用口吹灭了煤油灯,他对另一狱卒说:“好冷啊!”

地窖里开始有点发亮了,我们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开始了,”我对汤姆说,“他们也许就在后院干了。”

汤姆向医生要了一支烟,我没有要,我不想抽烟,也不愿喝烧酒,从这时起,便不断有枪声传来。

“你明白吗?”汤姆问。

他还想补充点什么,但却停住了,他看着门。门被打开了,一名中尉带着四个士兵走了进来。汤姆的烟掉到了地上。

“斯坦卜克?”

汤姆没有反应,佩德罗指了指他。

“儒昂·米巴尔?”

“就是坐在草垫上的那个。”

“起来。”中尉说。

儒昂没有动弹,两个士兵抓住他的腋窝,把他拉起来,但当他们一松手,他又瘫倒在地上。

士兵犹豫了一下。

“这又不是第一个让你感到难受的。”中尉说,“你们两个可以抬他走,到那里以后,自然会有办法的。”

他转身对汤姆说:

“走吧,过来。”

汤姆在两个士兵中间走了出去,另外两个士兵抬着小家伙的腋窝和小腿肚,走在他们的后面。小家伙并没有昏过去,而是瞪大了眼睛,眼泪顺着两腮往下流。当我也想出去的时候,中尉拦住我说:“你是伊比埃塔吗?”

“是的。”

“你先呆在这里。过一会儿再来找你。”

他们出去了,比利时人和那两名狱卒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我希望早点了结算了。几乎是相同的时间,阵阵排枪声传过来,每听到一声枪响,我就会禁不住发抖,我想大声喊叫,想撕扯自己的头发。但是我却咬紧牙关,两手插在布兜里,因为我要保持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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