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找我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了。他们把我带到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内，那里面很热，而且有一股浓浓的雪茄昧，这使我有些透不过气来，两名军官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们的腿上放着几份材料。
“你叫伊比埃塔？”
，’&的。”
“拉蒙·格里斯在哪儿？”
“不知道。”
讯问我的人又矮又胖，在他尖鼻眼镜后面的眼睛特别冷酷，他对我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后，他站了起来，他抓住我的胳膊，用一种象要吃掉我的眼神看着我，同时，他还使劲全力绷住我的二头肌，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制服我，并非是想弄痛我，他也认为有必要把他嘴中的污浊之气喷到我的脸上。我们俩就保持着这种状态，很长时间一直是这样。我特别想发笑，要想吓唬一下即将去死的人，这个把戏可根本不管用，必须使用更多的手段才行。他猛地推开我，又坐了下去。他说：“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如果你说出他在哪儿，我们就饶你一命。”
这两个家伙，虽然用马鞭和皮靴装扮起来，但毕竟也是要死的人，只是比我稍晚些罢了。他们现在只管在那些纸堆里寻找一些名字，然后把另一些人抓进监狱，或者枪毙他们。不过，我很反感他们那些不足挂齿的活动，甚至觉得非常可笑，我再也不能设身处地地代他们想象了，我觉得他们都是疯子。
那个小胖子还在盯着我，他用马鞭抽打着自己的靴子，看起来很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我知道，所有这些动作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回答，“我以为他在马德里。”
另一名军官举起了自己那只苍白的手，动作也是懒洋洋的，这种姿态也是故意的，他们的这些伎俩我全看透了，心里十分震惊世上还有人竟以此为乐。
“你可以再考虑一刻钟”，他不紧不慢地说，“把他带到内衣房里，一刻钟后再把他带来。如果他顽固地拒绝坦白，那就立刻处死。”
我先是等了整整一夜，继而在他们枪决汤姆和儒昂时，我又在地窖里等了一个小时，现在，他们又把我关到内衣房里，他们对所做的一切都很清楚，也许这是他们昨天就谋划好的伎俩，在他们看来，时间一长人的神经就会崩溃，也许这样能使我屈服。
他们失算了，在内衣房里时，我觉得自己软弱无力，于是便坐在一条板凳上，并开始思考起来，只不过不是按他们命令的去思考。当然，我知道格里斯在哪里，他就藏在离城四公里远的表兄弟家里，我也知道，我是绝不会说出格里斯的藏身地点，除非他们对我用刑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还不想这样做)，我不做叛徒是确定无疑的。我也不会再想这件事，只是我很想弄清楚我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我就是死去也不会出卖格里斯，原因为何呢？我已经不再喜欢拉蒙·格里斯了，在黎明前的片刻时间里，我对他的友谊和我对贡莎的爱情以及对生存的乞求，全部都消亡了。不过，我还是非常尊敬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并非由于这个原因，我才同意为他去死，任何生命在这种时候都是一样的，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一样，都是没有价值的。当他们命令一个人紧贴着墙站着，然后开枪射击时，都没有什么区别。无论是我，是格里斯，还是随便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我很清楚，对于西班牙的事业来说，他比我的作用大。但是，我一向都觉得无论是西班牙，还是无政府主义，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了。不过，我可以为了苟活而出卖格里斯，但是我却拒绝这样做，我觉得我这是顽固，因而比较可笑。我想：“难道就应该顽固？……”突然，我油然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高兴劲儿。
他们来了，又把我带回到那两名军官那里。一只老鼠从我们脚下窜过，这让我很高兴，我转身问一个长枪党徒：“你看见了老鼠了没有？”
他没有回答。他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脸色十分阴沉。我很想笑，但是却克制住了，因为我害怕一旦笑开了头，就很难止住了。我又对那个有一撇小胡子的长枪党徒说：“把你的小胡子刮掉吧，蠢货。”
我真有些不理解，他为何在活着时就让这些须毛侵占他的面庞。他随便地瑞了我一脚，我就不再说话了。
“那么”，胖军官问，“你考虑好了吗？”
我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是在欣赏几只稀奇的飞虫，我对他们说：“我知道他在哪里，他就藏在公墓里，在一个墓穴或掘墓人的小屋里。”
我这是为了捉弄他们。我想看着他们匆忙站起来，束紧皮带，然后急忙下达命令。
他们跳了起来。
“是，莫勒，跟洛佩兹中尉要十五个人。而你，”矮胖子对我说，“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我肯定会说话算数；如果你是在捉弄我们，那就会有你好受的。”
在一阵喧闹声中，他们匆匆出发了，而我则在长枪党徒的看守下平静地等待着。我禁不住不时地发笑，因为我能想象出等会儿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既糊涂又狡滑，我在想象以下的情景，他们撬起盖在墓上的一块块石板，然后打开每个墓穴的门。在想象这一切时，我仿佛觉得是另外一个人，那个面色严肃留有小胡子的长枪党徒，以及那些身穿制服在坟墓之间来回奔跑的人，这一切都让人发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