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还悬挂着黑纱。真奇怪，奥尔唐丝倒没有指责这些黑纱，可能在她看来，这属于必不可少的一类东西。自己属于这个家族，这个家族也从来没有背弃他们。为了保住先耀，既使再穷，这笔钱也是该花的。
房屋的门紧闭着，铃声在屋内响了很久。正当埃克托担心他的表兄弟从朗格瓦朗还没回来时，楼下的百叶窗打开了一条缝，他听见一声惊呼和拉开门门的声音，紧接着，奥古斯特已经把他搂在怀里了。他感到对方在硬咽，在哭泣，尽管没有眼泪，那坚硬的胡子刺在他的脸上。屋里阴冷，而且还散发出一股猫屎猫尿的味道。在狭窄过道的尽头，有一扇镶着双色玻璃的门通往花园，使园内的景色变成了红蓝两色。他仿佛听到杜普鲁伊舅母在说：“孩子们，去玩吧，不要碰那条狗，它臭得呛人。”
“快进客厅吧……噢，对，我这就去生火。管它！难得生一次，下次不生了就是。你能来，我真不知道有多高兴！真是想不到，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能给我带来一丝快乐！唉，在火没生着以前，先别脱下大衣！”
一盏煤油灯冒着黑烟，底座是大理石制成的，灯罩是绿色，上面装饰着彩条和花边，五十年来，所有物品仍摆放在原位置，没有被娜动过。亨利四世童年时的肖像挂在壁炉的正上方，怀里搂着公鸡的爱神则被挂在了柱子上。一只瓦洛里斯出产的彩瓷花瓶放在独脚小圆桌上，瓶上描着一只打着粉红领结的凤凰。镶在烙花镜框内的照片堆放在钢琴上，那些照片的颜色已快褪光了，面目模糊不清。墙上挂满了名画，因为杜普鲁伊舅父一向喜爱艺术。“他们有一张卡比埃呢”，客人们几近妒嫉地说，“他们还有一张史密斯……既然急着用钱，他们很可能会卖掉那张卡比埃的。”
炉火一直没点着，来客要他表兄不必点了，但奥古斯特却还跪在壁炉前面，非要把火点着不可。于是埃克托看见，墓地的泥土还沾在他那双薄薄的半统靴上，裤子早已磨得发亮，臀部的两块骨头的棱角也十分明显地显露出来。终于有一丝微弱的火苗冒了出来。小老头站起身来。
“你知道吗，我刚才真害怕是来催交车费的！没想到是你来了，真好……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噢，当然啦，爱玛的头脑虽然经常是清醒的，但她的体力已大大衰退了。她忏悔过了……杜洛神甫说她是孩童般纯洁的忏悔，连他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就是因为她才生活在这世上的。”他满含眼泪地补充说。
“算啦，奥古斯特，你不会是让我相信，你的生活就只有这些吧小老头把手从埃克托的手中抽出来，说道：“为了家庭，我什么都牺牲了……那时我希望不会看见它消亡的命运。但是她们三个相继都去世啦，先是厄多克西，接着是妈妈，最后是爱玛。当然，我觉得自慰的是，她们靠了我保住了生前的身份，虽然她们有时候也吃不饱，但却从未失去体面。这样，我也就比较满足了··一因为我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埃克托，你还记得吧，现在只有你能回忆起这些往事了……我曾经是个优秀的好学生，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学生！今天我完全可以这样说，而且没有丝毫炫耀的意思。还记得修辞班的法布尔老师吧，他要我报考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文科……我肯定能考上的……但是那样一来，读书的时间就太长了，家里供养不起。爸爸还欠了债。你父母给我们的补助只够我们买面包吃，包括女佣人在内，我们有五个人要养活呢‘莫库迪纳给我提供了一个推销员的职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编客。我没有立即让步。你还记得那个署假吧，我那时就得打定主意。在我祖母、你的外祖母家中，有一个带阳台的房间…… (埃克托看着面前的小老头，他好像又闻到那个房间中特制的窗帘的味道；阳台是松木做成的，上面还挂有晶莹的树脂。)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你没有忘记吧？你母亲对我真好！你还记得她为我能继续上学而想出的办法吗？”
不记得了，埃克托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炉火快灭了，灯油也用完了，那灯芯已烧焦了。糊墙纸上的巨大曼陀罗花图案无限反复，只有那布满蝇屎的金色画框将其定位，亨利四世童年的肖像也在糊墙纸上投下了暗影，每逢周二，是杜普鲁伊夫人的“招待日”，近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这样。这些物品就在旁边静观那些来凑热闹的老妇人们，如今它们又注视着这个小老头，他放弃了升人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机会，而目的就是要尽可能长久地维持这种每周一次的盛会。
“你可怜的母亲的话，还回响在我的耳畔：‘厄多克西唱歌字正腔圆，有女低音歌唱家绝妙的嗓音。爱玛的钢琴弹得恰到好处。我们会给她们找到学生的：首先是咱们这个家族的孩子……在你毕业之前，她们俩可以自己能养活自己……’我被她说服了。你母亲一心只顾着疼爱我。她要我给家里寄一封信，内容是她口述的，把这个美妙的计划告诉她们。她要我做的事情，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啊，那封信！我刚刚正在整理信件，你就来了，真是太巧了，我找到了妈妈这封精彩的书信。如今也没有象她那样刚强的女人了，已经绝迹了，你应该念一念这封信，很精彩，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