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文告诉我,办公厅要选拔一个年轻的处级干部到基层挂职,他想报名。我说,J县发现了一处西周古墓,我要跟着组长去J县住一段时间。张俊文说,分开一段时间调整调整也好。
我去J县以后,接到张俊文的电话,办公厅主任找他谈话,让他到G市担任计划委员会主任,一周后上任。我祝他在新的岗位大展宏图,他说争取每个周末都回家看我。
我在J县乡下待了三个多月,尽量不去想没有结果的事情。G市离J县不远,张俊文来看过我,我们在县城住了一晚,问了问对方的情况,嘱咐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后便关灯各自睡觉。他比我更早入睡,我发现到G市以后他开始打呼噜了。
回M市前,我去G市看他,计委给他分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鞋子整齐地摆了一排,卧室和书房朝阳,卧室的挂衣架上挂着西服,书桌上摆着紫檀雕花笔筒和一对水晶天鹅,是他最喜欢的小摆设。我打开衣柜看了一下,他的个人物品基本都带过来了,包括他的居家风格。
我希望他在G市能生活得好,替他买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换下旧的。我要洗,他拦住了,说打扫卫生的大嫂会做。吃饭也不用我操心,单位有小食堂。我能做的,就是提醒他,家里备些胃药,少喝些酒。
我们约好,他一个月回M市两次,我来看他一次。
十三
巧稚打电话来,说晚上跟我去吃饭。
我问为什么,巧稚不说。
下午下班,巧稚的车在博物馆门口等我。上车后,巧稚说,给你打个预防针,是你一个老朋友要见你。
我脑子转了几圈,没想出这么个人来。我问到底是谁,巧稚老实承认她也不认识,是刘副秘书长从上海请的客人。人家说认识我,刘副秘书长指定我一定要到。
省委办公厅的小丁在饭店门口候着,将我们领上楼。刘副秘书长已经来了,与一个穿灰色衬衣的男人说着话,男人的背对着我们。听见动静,大家都站了起来。
我们与认识不认识的人客气地寒暄,刘副秘书长说,巧稚、嘉卉,给你们介绍一个朋友。
穿灰色衬衫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的呼吸一下子沉重起来,我认识这双眼睛,虽然这张脸改变了许多,可是这双眼睛,这眼里的光芒,我不会认错。
他向巧稚伸出手:宗鸣,很高兴认识你。
巧稚转向我,锐利地盯住我。我脸上的表情告诉她,是的,就是这个男人。
他在我面前微笑,说,嘉卉,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十年?十五年?
我低声说,十四年。
他噢了一声,说,我以为你忘记了。
刘副秘书长说,老朋友见面,坐下来边吃边聊。
从刘副秘书长的介绍中,我才知道宗鸣现在的身份,上海华山医院著名的脑外科专家。刘副秘书长的父亲脑部中风,需要开刀,老人家年纪太大,又有其他慢性病,省立医院不敢做手术,建议他请宗鸣。一次闲聊,宗呜提起他在省立医院的年轻岁月,提起我父亲和我。刘副秘书长知道我父亲,也听说过我,于是我理所当然成为陪客。
被淡忘的青春,懵懂的爱情,在宗鸣的提示下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我感到痛苦,不理解宗鸣为什么要见我,既是无缘,就让往事彻底埋进无情的岁月不是更好?他执著地问,嘉卉,你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回答不了他。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永远无法弥补,我只是后悔,为什么不在十七岁的时候问他一句,你爱我吗?只有听到他的承诺,我才有理由质问他,你既然爱我,为什么轻易投向别人的怀抱?现在,我不能开口。我没有质问的勇气,也没有质问的权利。
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同样回答不了他。好与不好,没有一个直观的判断标准,我有工作,有家庭,没有经济负担,没有因欲望无法满足的苦恼,比这个世界三分之二的人活得好,但是,在我还有憧憬还有梦想的年纪,这种生活肯定不是我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