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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之后(3)

2013-08-04 来源:故事会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查看评论

“晚饭以后,我和她跳了刚才约定好的卡德里尔舞。我当时没有说我爱她,也没有问她到底爱不爱我,但是我感觉到我非常幸福,而且这种幸福感还在不停地增长。不过,我也有所担心,担心有什么东西来破坏我的幸福。”

“我回到家后,脱了衣服打算睡觉,但是却兴奋得根本睡不着,我的手里拿着那片从她扇子上拔下来的羽毛和她的一只手套,望着这两件东西,不用闭上眼睛也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影。她不仅送羽毛给我,而且还在临上车时送手套给我,我是多么1荣幸埃记得在舞会上时,她挑选舞伴时猜测我的代号,用温柔地声音问:“是不是‘骄傲’呀?”说着就快乐地将手伸给我;在餐桌边时,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香槟,皱着眉头亲热地望着我。不过,在我头脑中闪现出最多的情景是:她身轻如燕地在她父亲周围打转,得意洋洋地瞧着欣赏她的观众。这使我对她们父女两个产生了同样亲切的感情。

“当时我与现已故去的哥哥住在一起。他不喜欢社交活动,也从不参加舞会。而且他那时正准备考副博士,生活极有规律,因而当我到家时,他早已睡着了。我看着他那埋在枕头底下、被法兰绒毯子遮住一半的脑袋,不仅怜悯起他来,因为他不能与我分享我所体验到的幸福。当服侍我们的农奴彼得鲁施卡拿着蜡烛出来迎接我时,我看到他那睡眼惺松的模样和蓬乱的头发,便从内心十分同情他,告诉他不用给我脱衣服了,还是赶快回屋去休息吧。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不让自己弄出一点声响。哦,我太幸福了,太兴奋了。再说,屋里的炉子烧得太热了。

于是我没脱衣服,悄悄地走到前厅,穿上外套,打开大门上街去了。

“我离开舞会时是四点多钟,回家后又坐了大约两个小时,所以,当我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那天是谢肉节,雾挺大的,路上的积雪也在融化,屋檐也在不住地往下滴水。我穿过冷滴地胡同来到大街上,在街上遇到了一些行人和运送木炭的雪橇,那些马匹全套着光滑的车扼,有节奏地摇摆着让雾气打湿的脑袋;身披蓑衣的车夫走在运货的雪撬旁边,脚穿肥大的皮靴啪嗒啪嗒地走着,街两旁的房屋因为雾气显得格外高大—平时常见的所有这一切,此时却让我觉得特别亲切,特别有意思。

“老上校住在城郊,离田野很近。田野的一端是所游乐场,另一端是女子中学。当我来到她家住宅所在的田野上时,看见游乐场附近有一大团黑糊糊的东西,并能听到那]L的笛声和鼓声,这种声音与我在舞会上听到的玛祖卡舞曲截然不同,不能让人感到轻松愉快,而是很粗野、很刺耳。”

“发生什么事了?”我边想边沿着田野中的车辙往前走。当我走了百来步时,透过一片迷雾看出那里有许多黑糊糊的人影。显然是一群士兵。“肯定是在上操”,我想。走在我前面的一个铁匠也是赶往那里,他身穿油腻短皮袄和围裙,手里则拿着一样东西。穿黑色军服的士兵分两行面对面地持枪站立着,一动也不动。那些笛子手和鼓手则站在他们背后,反复演奏着那粗野刺耳的旋律。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我问站在身边的铁匠。

“‘对一个m鞋逃兵执行夹棍刑。”,铁匠看着士兵的尽头,有些愤愤地说。

“我朝他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两行士兵中间有一样可怕的东西向我逼近。他走近时我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光着上身的人,他的两手分别捆在了两支步枪上,由两个握住枪的另一端的士兵押着走来。他浑身如筛糠般发抖,两脚踩在深浅不一的雪地上,再加上身上挨着雨点般从两边打来的棍子,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当他身子向后倒时,两个用枪押着他的士兵就把他往前推一下;当他身子向前扑时,军士便会把他往后拉一下,不让他跌倒,在这三个人旁边,是一个穿军大衣、戴军帽的体格魁伟的人,而且我觉得很面熟、他的步伐倒很稳健,大摇大摆地紧紧跟在后面。哦,他就是华莲卡的父亲!他就是那个脸色红润、留有银白色小胡子和络绍胡子的上校。”

犯人每挨一棍子,便条件反射般地转向棍子落下的那一边,露出雪白的牙齿,反复说着同一句话。直到他走得近了,我才听清那句话。

他是用呜咽的哭声哀求:‘好兄弟,行行好吧!好兄弟,行行好吧!’但好兄弟依旧在鞭打着他。当这伙人来到我近前时,我看到对面的一个士兵向前迈出一步,猛地挥动棍子,啪地一声打在V鞋人的脊背上。那个鞋粗人向前打了个踉跄,但被军士拖祝从另一边打来同样的一棍,接着从这边又是一棍。上校一会儿望望自己脚下,一会儿瞧瞧罪犯。他吸了一口气,鼓起腮帮,撅着嘴唇慢慢地把气吐了出来。当这伙人路过我时,我从两行士兵的中间看到了那个犯人的脊背。那是多么可怕的脊背啊!从模糊、奇形怪状的,简直难以让人相信那是人的身体。”

“‘曦,上帝啊!”,在我旁边的铁匠说。

“这伙人逐渐走远了,两边的夹棍仍不断地抽在那个人身上,鼓声和笛声也仍旧响个不停,体格高大、仪表堂堂地上校步伐稳健地跟在旁边。突然,上校停住了脚,继而又快步走到一个士兵跟前。

“‘你这是敷衍应付。哼,我要让你知道随便应付的后果!”,我听见他愤怒的吃喝声。

“我看见他举起戴鹿皮手套的手,使劲愉了那个吓坏了的、力气不大的小个子士兵一个耳光,以惩罚他没有用力抽那个挞鞋人的脊背。”

“‘拿几根新棍子来!”,他一面命令,一面向四周环视,终于看见了我。他装作不认识我,仍气势汹汹地皱起眉头,将脸快速地转向别处。

我当时觉得特别羞愧,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就像是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如今却被人当面揭穿一样。我垂下眼睛,慌忙跑回家去。一路上我的耳朵都不清净,一会儿是刺耳的笛声和鼓声,一会儿是“‘好兄弟,行行好吧!”,的哀求声,继而又是上校严厉的斥责声:“‘你这是敷衍应付!”’我的心里不时泛起恶心的感觉,有好几次都痛苦地停了下来,恨不能把这个可怕场面在我内心造成的恐怖统统吐出来。我记不清我是怎样回到家的了,我只记得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和看到那一切,根本就在床上躺不祝“‘他的做法显然是我理解不了的”’,我想到上校,如果我能理解,也就能明白我所看到的一切景象,也就不会觉得痛苦了!但不论怎样苦思冥想,我都无法理解上校的行事准则。那天,我睡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而且是在朋友家喝得烂醉以后才睡着的。

“不过,我当时并没认为这是一桩坏事。我当时想:‘既然他们干得那么认真,并且都认为有必要这样做,那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只是我不明白这个理由而已。’而且,我努力地想去弄明白这个道理,但不论怎样,我都无法理解,因此我也无法进人军界服务,也没做成什么差使,成了你们今天所见到的废物。”

“‘嘿,您怎么是个废物呢?”’我们中间有人说。“‘如果没有您,这世界肯定还会生产更多的废物。’”“‘算了吧,这可是十足的胡说。”,伊凡·华西里耶维奇恨恨地说。

“‘那你们两个呢?’”我们问。-

“我们呀,从那天起我就没有了感觉。当她象从前那样含笑看我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天广场上的上校,心里就会特别不痛快。于是就减少了与她见面的次数,爱情也不再有了。天下就有这样的事,它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改变他的生活方向。但是你们还说……”

1903年8月20日

于雅斯纳亚·波良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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