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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三娘子(4)

2015-09-23 来源:故事会 作者:薛渔思 查看评论

强盗们自然是提着大刀,刀光霍霍地跟在后面,溪水四溅中,个个气喘如牛。黑驴在犬牙参差的溪石中择路,鼻息如雷,却也不慌不忙,蹄飞如燕,从容地越过溪中大大小小的石头,折冲辗转,让驴背上的我腾云驾雾一般,如同身在云端。那些强盗也是发了狠地追,其中脚力好的,蹿到队列前面来,刀光好像就在离驴尾巴几寸远的地方飞绕盘旋。但就为这几寸远,好强盗已经使出了他吃奶的力气。黑驴却是越跑越快,好像变成了一股黑色旋风卷过溪涧。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但是害怕之外,我心里面,也有莫名的欢喜,这家伙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它在为它的主人着急,想将他从死亡的绝境里救出来,就像檀溪上刘备的的卢马以勇为翼,就像少林寺的十三棍僧来保唐王,就像瓦岗寨的好汉程咬金抡起了他的斧头。现在,它的命,与我的命,在风驰电掣里,是交会在一起的,黑驴的蹄声,就像铁匠铺里,铁匠在铁砧上敲出的声响,强盗们的刀光,就像炉中的炭火,让此铁与彼铁浑成一体,从此不再能分开。

向上转过几道弯,已见看不到强盗,只能听见他们在后面的山林里说:“老大,这家伙的行李咱们不要也罢了,这头驴子却不能让它跑了,它的腿又细又有劲,它的屁股浑圆浑圆的,它的腰上蓄满了力气,骑着它,去汉口,找胭脂路上的婊子,一天就够了!”一个强盗讲:“我已经看到,这是一头母驴子,要是我们将它捉住了,跟大王你的赤兔马拴一个槽上,过几年,兄弟们每人都会有一头会飞的骡子骑啊!”一个强盗讲:“这样的狠驴子,只有逮住它,晚上做一个火锅,就着谷城县的霸王醉下酒,才能出我心中鸟气!”又有一个强盗抱怨:“老大,以后巡山还是要带上弓箭,再碰到这种犟驴子,给它的屁股来上一箭,看它还能跑几远!”不久强盗们的声息也听不到了,山林里黑夜来临,鸟鸣如粥,好不安静。

一人一驴,信驴由缰,缘溪而上,三更半夜,跑到了一个山峰顶上。人头与驴头之上,银河如沸,新月如钩,眼前山岭墨黑如麻,岭上鸟兽尽皆入梦,土匪们也打道回寨去了吧?我与我的驴子逃出了生死劫,头森森,心瞎跳,乍惊乍喜,汗出如浆,秋风吹来,让我们直打寒噤。

山峰像一只倒扣下来的斗,斗底就是山顶,一亩见方,十来棵松树又老又高又直地挺立,每一棵都像一个得道的隐士,松林间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小庙,庙中的和尚们多半是不堪强盗们的滋扰,下山云游挂单去了吧。我牵驴进了山门,在殿上的一群斑驳的泥菩萨中间抻开行李和衣睡觉,黑驴就伏卧在我的身边。破败的门窗漏进来点点星光,松涛阵阵,天籁吹送,譬如龙吟,好像将人浑身的孔窍都吹开了。半梦半醒之间,湿衣未干,冷得发抖,我觉得自己的手指碰到了黑驴的后腿,黑驴好像电击一般,将腿往腹下收缩,一缩之后,又重新缓慢地伸展回来。我在黑暗中微笑。我索性侧转身,将身体贴在黑驴的胸腹之间。它的呼吸细长如线,它的身体温暖如棉,它的皮毛中有汗水的气味,让劫后余生的我觉得宇宙洪荒,心里安定。

为了庆祝黑驴的这一缩,我破例在这个秋色迷人的小庙里住了好几天,也不去理会人家强盗会不会提着刀片,遁着欢快的驴鸣找到松树庙里来。饿了,我吃干粮,它去啃和尚们菜园里的青菜,渴了,就由庙后的深井里汲上水,我煮茶,它喝白水。太阳由东山升起,由西山落下,整个白天都晒得人暖洋洋的。我们都看够了庙里泥菩萨慈悲的脸,崖上灿烂的星空。下山之后。愤怒的黑驴果然变得温驯听话,一改从前烦躁的脾气,脚力也变好了,日行几百里,不知疲倦。朋友们都知道,我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借,但我的大黑驴想都不要想借去骑。我自己很少去光顾妓院,却也知道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道理,有时候,也会将黑驴带到集市上,将它放到一群公驴或者公马中间,但黑驴却摆出一副风牛马不相及的样子,将那些凑过来的驴马一一踢走。在这条母驴的身体里,还藏着一个跟自己的命运讲和的三娘子吗?和解会带来喜悦,喜悦会洗涤恨,她现在,还会恨我吗?她已经接受了她的命运的安排了吗?在周游天下的旅途上,骑在黑驴的背上,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有时候,我也深悔自己年轻孟浪,少不更事,也许那个冬天的雪夜,我更应该将三娘子留到我的床上,将她剥成一头赤裸的小羊,而不是凭着一腔好奇去喂她吃麦饼。能够将驴子重新变回为三娘子吗?变回来的三娘子,还会不会如此的温驯可人,一声不响,由我骑行走天涯?我对这一点,毫无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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