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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三娘子(5)

2015-09-23 来源:故事会 作者:薛渔思 查看评论

直到这一年夏天,我去陕西,经过潼关,华阴县,风陵渡,华山之外,黄河奔流。我牵着黑驴下了渡船,在河边的葵花地里走。十几里的葵花地,头顶上葵花一盘一盘地对着初生的朝阳开放。在我的老家许州,人家将葵花叫做“转莲”,意思是这种金色的大莲花会随着太阳的升落而转动脖子。我骑在驴背上,将转莲上的细花捋了一捧,倾身向前,捧给黑驴吃,又将花盘中间的嫩籽扣空,做成一个花环套在驴头上。一人一驴,玩得不亦乐乎,这时候,路边忽然跳出一个瘸腿老头子,拍着手将我们拦下来,朝着黑驴大笑道:“板桥三娘子,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啊?”一边将驴捉到手里,将我由驴背上扯下来。

我羞恼不已,站住身,就要与那老头子理论,那老头子不理我,上前牵住黑驴,那双手伸到驴子的嘴边,揪住脸皮开弓一般,向外一扯,嗤地就将驴皮由驴子身上扯开。一个盘头整脸的小妇人由驴皮中滚出来,穿着当年当垆时的旧衣裳,肤白如玉,奶高腰细,宛然就是从前在汴州道板桥边旅店里当垆时的三娘子。三娘子俏脸通红如血,低头不敢再看我一眼,由那老人一瘸一拐地领着,向华山的山道走去,将我抛舍在朵朵转莲下,刹那,就消失在河岸之上,山道间萌生的草木中间。

三娘子的驴皮披落在地上,就像皮影戏艺人们剪出的驴皮影。我好久才回过神来,将驴皮方方正正地叠起来,驴皮灰白润泽,细细薄薄的,皮毛干爽,有一点像我店里的葛布。我想起小时候在四面垂杨的私塾里,南风吹进课堂,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垂暮的教书先生教给我《诗经》里的诗,讲到葛,一首是:“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是啊,她刚才,还化身为一头驴,与我呆在一起,驴皮上,还有她的体温。另外一首是:“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刚刚消失在华阴道上,我就心如刀割,泪下如雨,浮生如此之长,如果此后不能再与三娘子相见,怎么办?

人生又能有多少次“怎么办”呢?流过了血,流过了泪,无非就是“算了吧”。我大好江山骑驴,失驴华阴道,终于回到了中州。青春已逝,热血已冷,我重新打点精神,来做好我在大唐盛世之中身为一名葛布商人的小角色。我本来就很能做生意,一旦专心此道,心无旁鹜,洛阳城里小姐公子的银子就长了腿一样,要往我们的钱柜里拼命跑。其时湖南潭州、永州皆贡葛,特别是永州有上等供葛。乡下人芒种时节采集,用草木灰煮濯,曝白,擘成丝,纺成布,纺纱,制衫。葛又有两种,遍体都是细毛的葛藤可绩布,叫做毛葛,遍体无毛的叫青葛,不可以织绩,但可以用来编成绳子。毛葛也有两种;蔓延于草上的葛藤多枝节而易断,成布不耐久,只有那些伏地而生的葛藤,有叶无枝,成布胜过苎麻。所以广西葛,特别宾州贵县的出产,又胜过潭州和永州。但是广西宾州葛,又不如广东增城葛。我特别由广东增城贩到了“女儿葛”,有人讲:“粤之葛以增城女葛为上,然不鬻于市,彼中女子,终岁乃成一疋,以衣其夫而已,其重三四两者,未字少女乃能织,已字则不能,故名女儿葛。所谓北有姑绒,南有女葛也。其葛产竹丝溪、百花林二处者良,采必以女。一女主力,日采只得数两,丝缕以缄不以手,细入毫芒,视若无用,卷其一端,可以出入笔管,以银条纱衬之,霏微荡漾,有如蜩蝉之翼。然日晒则绉,水浸则蹙缩,其微弱不可恒服。”洛阳的夏天溽热难当,如果官员名妓公子小姐们没得“霏微荡漾”的“女儿葛”制成衣裳穿到身上,官员就不愿升堂做事,名妓就不愿开门纳客,小姐就不愿出绣楼,公子也不愿学文章,就像春天里牡丹不开,这洛阳的夏天也就没法子过了。

我用赚来的银子在许州老家置了几百亩土地,建起了榆杨环绕的大宅院,为两个弟弟分别娶来秀才家的女子做弟妇,我不愿意自幼失怙的妹妹嫁出去,专门将妹夫招赘在家里,我自己的婚姻,倒是安排在最后,我在增城采葛的乡下姑娘里物色了一位女子,美丽、勤快、温顺、能持家,只是肤色有一点黑,但我其实是蛮喜欢她黑如绸缎一样的皮肤的。她说话宛转妩媚,也有一点夷腔,那一年我去增城收葛,在山林里听到她唱歌,仙乐飘飘,令人难以忘怀,于是致意她的父母,终得将她娶回许州。我们兄妹四家人,加上奴婢,七八十口人,和和气气地生活在一起,抚养儿孙耕读,慢慢地也有晚辈中秀才、举人,最后有子孙考中进士,出人头地去做官,恐怕也不在话下了。富贵之家,银钱如水,有来有往兄弟孝悌,紫薇花开,有商有量,无论是在洛阳的商会里,还是在许州的士绅中,说起来,我都是为人仰慕的模范,由着他们揖手,夸我老赵修得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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