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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北风寒(3)

2012-08-11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劫车

十二月七日,日本关东军锦州守备队下辖三一三步兵联队长木村大尉以下三十六人,分乘两台铁道装甲车,清晨六点从锦州出发,在锦朝线上招摇而进。他们计划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到达锦朝线的终点——北票。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来为了炫耀武力,敲山震虎,向铁路沿线的中国人警示,他们不日就要沿着锦朝线西犯,侵入热河全境;二来也是为了让装甲车熟悉熟悉路径,为即将对锦朝沿线的“接管”做好准备。

铁道装甲车鸣着枪打着炮,一路上风风光光好像去赶集。谁料,刚刚走了不到二十公里,在锦州远郊薛家至上齐台区间,第一台车上的一挺机枪就被不知从哪个山旮旯里飞来的一颗榴弹给干没了声儿。和机枪手一同探出上半身在车外的木村大尉耳听着弹片嚓地一声,眼瞅着机枪手的脑袋就象个破尿壶,忽地一下就七零八碎地消失了,红的白的扇子面似地溅了他一脸,把木村造了个目瞪口呆,心里那悲痛劲就别提了。

木村火了,战刀一挥:杀地给给——装甲车就像两只大盖的王八,不但没缩头,反而加了速,驴性大发地咯噔咯噔地向前开去。轻重火器抽了风,枪弹网得铁道四周的射程之内针插不透水泼不进。

鬼子想得太简单了。蜿蜒活跃在锦朝周边地区的义勇军马子丹辖下全则州部、兰天林辖下李海峰部在沿线两侧此呼彼应,步步为营,忽而一阵排枪,忽而扒毁一断铁道,忽而又让木村七窍生烟地嘹望到了横倒在铁道中间的两棵大树。扰得车上的鬼子们停停打打、搬搬修修,时不时就让一颗冷弹给揍得一声哀鸣,弄得鬼子们光叫唤不愿意下车。结果直到下午两点才走完了锦朝线的一半,勉强拱到朝阳寺车站。眼瞅着李海峰部的人马越来越凶地蜂拥而来,木村大尉不敢怠慢,战刀又是一挥:杀地给给——杀地给给——不过这次的方向是向后的,装甲车司机听令连哈依带哟西,调头就跑,于下午六点总算窜回锦县车站。

鬼子的这次挑衅失败了。但这次挑衅的策划和直接指挥与参预者却对挑衅的结果并未感到意外。他就是关东军司令本庄繁的高级幕僚、臭名昭着的土肥原贤二的密友、日本特务机关举足轻重的人物、“九一八”事变后全面负责辽西日本特务工作的石本权四郎。他窜回锦州后一边拼凑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日本国内为侵略扩张而创办的宣传工具《社员的奋斗》上,称此次西侵“功绩不菲,战果辉煌,重创了暴民流匪的气焰,鼓吹了共生共荣日满亲善之策,体现了我英勇皇军高昂的士气和进步的信心,为吾皇大业的进一步普及奠定了强基”云云……一面密奏本庄繁,嘱其加紧调兵遗将,尽早控制锦朝全线,提出了以锦州为西部大本营、以义县为桥头堡、以朝阳为重心、以北票为第一阶段终点的“四点照应、发展纵深”的轴心侵略方针,进而图谋热河全境。

日军为贯彻并具体布署“石本计划”,重兵集结锦州。第二年元月,义县陷落。

二月里的一天,腊月二十九,兰天林在大平房村接到探报,今天从朝阳开往义县的634次列车不知为什么少挂了好几节车厢。而且无论车头车体都有军警把守,戒备森严,不许沿线旅客上车。现在车已经过了东大道,快到大平房了。

兰天林闻报皱皱眉:“知道车上都是些什么人吗?”

“听说都是些当官的。”

“当官的?”兰天林的目光投向李海峰,“鬼子刚占了义县,当官的跑到那边去干什么?”

“大哥,怕不是好事。”李海峰道。

“管他什么,去瞧瞧!”兰天林从墙上摘下双枪十字披红挂好,“老二,快去集合骑兵队,咱们在塔子河桥头截住它。”

“是!”

塔子河桥下的松林里,五十多匹战马铁蹄叩地、荡起烟尘,向铁路两侧狂奔而来。随着兰天林长长的一声呼哨,李海峰长枪一举,一颗子弹当地飞向天空。迎面而来的列车惊悸地喘着粗气,缓缓地迫停在了桥上。

兰天林翻身下马,健步登桥,向分布在车头和车厢门边的士兵和警察们拱一拱手:“弟兄们辛苦——”

士兵和警察们面面相觑。

“狗胆包天!‘老北风’大爷见礼,你们竟敢拿大,”李海峰厉喝一声,“孩儿们——”

刷——马上五十多枝步枪平举起来.将桥上列车指了个风雨不透。

士兵和警察们这才回过神儿来,慌忙撂下大枪,在车上乱七八糟地鞠躬屈膝、敬礼打千。

“大爷——”

“大当家的——”

“大掌柜——”

“兰司令——”

兰天林回脸瞪了李海峰一眼:“老二,你干啥,看吓着弟兄们了。”又回头呵呵地笑了,“弟兄们别怕,兄弟今没啥事儿,过来瞅瞅。事先也没赶上趟跟弟兄们打个招呼,弟兄们莫怪。”

“岂敢,岂敢——”

“司令请,请——”

兰天林倒背着手,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列只挂了三节车厢的客车,然后下巴颌一甩,和李海峰、苑九占、项青山等几个首领信步踱上了车。

三节车厢只有中间那节稀稀落落坐了十来个人。前边那节空着,后边那节装了半车的贵重礼品。十几个暖帽貂裘大腹便便的旅客忽见车门开了,几条汉子挤着一阵冷风闯了进来,连忙纷纷站起。打头的旅客方着架儿,狠着脸,刚要开口斥责:“他——”妈的还没出口,脖子一紧、眼神一滞,手过电似地向头上一抹,簇新的呢帽抓在手上按在胸前一哈腰,一脸的笑纹儿变成花瓣开出来了:“呀,苑司令呀,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这家伙够麻利的,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后边的苑九占。他也只认识苑九占,还不知道伫在他面前笑眯眯的这位就是名满热辽两省的昔日“平东”,如今的“老北风”,要不然真不知道他还会变出什么诚惶诚恐的表情戏法来。

兰天林却认识他,只是压根也没把眼前这位国民政府朝阳县的县长和他身后的那些北票朝阳的那些什么商会会长、警察署长、煤炭局长及杂七杂八的土豪富绅等等地方“头面人物”放在眼里。他大喇喇地坐下,手向后一伸,一枝烟袋立即递了过来,他叼在嘴上,李海峰嚓地划着火柴,兰天林抽一口,拿眼皮望了一下烟雾后边那张胖脸,笑道:“刘县长么?坐下说话。”

县长刘耀庭巴巴地看一眼苑九占,苑九占大抱着肩膀,也在冷峻地斜睨着他。刘耀庭的冷汗就下来了,有汗还不敢擦,转脸再看兰天林。兰天林却把眼皮耷拉下去了,狠狠抽一口,徐徐吐出来,有滋有味地品着他的烟。刘耀庭忙又一哈腰,更加艰难地一笑,一脸的笑褶子哆里哆嗦地愈发灿烂,正着脸,偏着身,僵着腰,用半拉屁股挂在兰天林对面的椅子边上。

“刘县长——”

“鄙人在—一”刘耀庭腾地一下弹了起来。

“坐下说话。”

“不敢不敢,鄙人——”

“坐下!”兰天林刷地睁开眼,两道杀气刺进刘耀庭眼睛里。

刘耀庭咕咚一声夯在椅子上。

“刘县长,百忙之中亲自前往义县,有何贵干哪?”

“这个——”

“哦,我明白了。鬼子刚刚占了咱的义县,刘县长定是义愤填膺了,准备身先士卒,前去收复失地,与鬼子决一死战的吧?好样的,有骨气,不愧为民之父母。”

刘耀庭的冷汗升了温,在发烧的脸上脖子上开出了一道道小渠。

“不过,刘县长甘蹈虎穴,视死如归,忠义可嘉,但就凭在座诸位这种小股部队,外加上外边几个弟兄们那几杆破枪,就去义县和上千名装备精良的鬼子拚命,只怕是有些不太策略吧?、”

“这个——鄙人、那什么……”刘耀庭脑袋上青筋乱蹦,吭哧憋肚地凑不出句囫囵话来。

“嗯?”兰天林睁开的眼略眯了眯,杀气更甚。

“九爷,别杀我,我说、我说啊——”后边车厢里蓦地传来一声惨号。刘耀庭激灵一下忙回头找音儿。原来就在兰天林和他说话的功夫,苑九占和李海峰一人一个把刘耀庭的随从拉到两边的车厢里。这当儿苑九占那边,那个警察署长先草鸡了。

刘耀庭乍煞着手,嘎巴着嘴,两片肥厚嘴唇猪皮冻似地颤,看兰天林,兰天林却又不看他了,跷起鞋底慢条斯理地磕着烟灰。

李海峰走过来,俯身在兰天林耳边说了几句。兰天林的眼睛瞪得滚圆,手中的烟袋啪地拍在小桌上。

“刘耀庭!”

刘耀庭顺声一出溜,扑通跪在地板上。

兰天林一口呸在刘耀庭的脸上:“你个他妈的狗汉奸,俺们义勇军有多少人抛家舍业,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跟鬼子干。你倒好,带着厚礼跑到义县给鬼子拜起年来,你要学锦州的唐景龙吗?你他妈还有点中国人的味吗?你堂堂中国政府县太爷的脸皮长到日本人的屁股上去了吗?”

“当家的,饶命……”

“杀你,杀你怕脏了爷的手。”

兰天林命令,所有人立即下车。车上礼品悉数没收。下掉士兵和警察们的枪,火车就地倒档,原路返回。

刘耀庭们被战士们的马队赶羊似地圈迸松林里,听口令列队,全体立正,唯兰天林之马首是瞻。

兰天林的烟袋杆指着刘耀庭的鼻子尖:“念你平日在朝阳百姓的嘴里没什么恶名骂名,兰爷今天放你一马。要是你再敢干这种往祖宗牌位上抹大粪的勾当,我就活活扒了你的皮,让你好好尝尝给鬼子披麻戴孝的美滋味。这次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你们,先让你们长点记性。来呀,给我扒了他们的衣裳,让他们热乎拉地坐着车来,凉凉快快地迈着腿儿回去。”

眨眼功夫,刘耀庭们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条裤衩。松林里寒风大作,刘耀庭们手忙脚乱,搓膀摩腿,紧张地做着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李海峰旋起胳膊,在刘耀庭的胖腚上狠狠地脆了一鞭,啪——刘耀庭嗥哭一声,一个蹶子趵起来,率部开始了超长马拉松式的漫漫征途。

大特务石本权四郎早在一周前就已接到密报,说朝阳北票两县各界显要不日将亲临义县拜会皇军,商洽尽快迎接皇军入主朝北两县事宜。石本已为此事在义县专候了三四天了,却迟迟不见动静。正疑惑间,又接到报告说刘耀庭等人已经来过了,却在半道上被兰天林截了回去。石本不禁大为恼火。他谋来想去,决定亲自走一遭,秘密潜入朝阳北票,当面对刘耀庭等人进行威逼利诱,顺便也搜集一些义勇军的情报,摸摸他们的底细。石本自恃是个中国通,在东北三省流窜多年,搞特务工作从未失手,这次出马热河,自然又是小菜一碟。经过了一番精心准备之后,春节过后的正月初五,他换了衣服剃了胡子,装扮成一个山货商人,没带一个随从,从义县车站登上列车,一头扎进一节混杂着诸色人等的三等车厢,静悄悄地出发了。

石本再也没有回来。

石本刚一上车,义县车站上的值班员杨柱已将手摇电话打到了大平房车站,让那边给山里带个信儿,告诉他弟弟,给他娘抓的药已经托人捎过去了,就在这趟列车上。

石本以为自己的这次微服出行神不知鬼不慌,天衣无缝。他做梦也没想到三个月前他带领铁道装甲车挑衅锦朝线,途经义县车站时下车小憩,他的双脚刚一踏上站台就被不远处的杨柱瞥在眼里,并就在那一瞥之下牢牢地记住了那张脸。

当石本靠在椅背上,手托着腮无动于衷地望着车窗外徐徐移动的景色陷入深思的同时,杨柱的弟弟杨栓已经引领着义勇军的马队冲出大平房,向铁道线上逆向呼啸而来。

杨柱揪住了石本的大尾巴,顺手就把它甩给了百里外的弟弟杨栓。

而杨栓,正是李海峰的贴身马弁。

车到朝阳寺,义勇军的马队截住了列车。李海峰率部登车强行逐人搜查。有两个不知揣着什么鬼胎的旅客见李海峰带人闯上车来,以为是来抓他们的,李海峰警告无效,举枪击发,将二人当场毙于车下。石本见大势已去,从容掏出土肥原贤二给关东军设在北票的秘密特务组织头子——池友煤炭株式会社北票分社社长杉户的亲笔密信塞进嘴里,嚼碎咽下。然后站起来,用流利的中国话对迫到身前的杨栓说,“你们要找的,大概是我吧……”

这就是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震惊日本朝野的“朝阳寺事件”。

正月初六,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亲自下令从沈阳派出十五架战机,气势汹汹扑到朝北两县七千余平方公里上空反复盘旋侦察。并在朝阳寺以北的一个骡马集市上投下四颗炸弹,当场炸死炸伤在赶集的无辜平民十余人。日军的地面部队也同时从义县北窜到周家屯一带,与义县义勇军马子丹部激烈交火。

正月初八,锦州的卖国市长唐景龙的侄子唐才干带着随从来到了义勇军的驻地,带来了驻锦州的日本敌酉给兰天林的信。信中让兰天林放了石本,皇军不日占领热河之后,定将委以高官厚爵。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兰天林看完了信,点了点头,说很好,让人把唐才干拉出去,把唐才干吓得当场丧失了站着行走的能力。连连哀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司令开恩……”兰天林大笑道:“唐才干,你算哪一国?”

毙了唐才干,兰天林用毛笔醮着他的血在信上打了几个大大的叉,令随从给他的日本主子带回去。

正月十二,兰天林召集首领们开会,李海峰、项青山早早就来了。唯独苑九占,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兰天林好生纳闷,正要派人去找,却见苑九占跑了来,神色慌慌张张又透着十分的气急败坏。苑九占是个刀山火海生死不惧的汉子,兰天林还是头回看见他这样,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相问——

“司令,大事不好了,亲家那边、出事了——”苑九占抖着嘴唇喊了一声。

“什么?”兰天林脑袋嗡地一下,天边那颗白得刺眼的太阳忽地炸开了,炸成了一颗巨大的黑球,急剧地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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