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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北风寒(6)

2012-08-11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英魂

二零一二年早春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辽宁省档案馆的文史资料及地方志分馆里,一楼宽敞明亮的阅览室里静悄悄的,窗外,几株花蕾初绽的丁香树在微风里伸展着枝条,阵阵清香不时沁进室内阅读者的心肺里。

已经七十开外的全继先老人是阅览室的常客,一星期起码来两三趟,多少年来风雨不误,常来看书的读者和阅览室管理员都熟悉他,傍着丁香花树的那个窗口的座位几乎成了老人的“专座”。

从外貌上来,全继先可丝毫不像个年愈古稀的人,虽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近一米八的个头,腰板一点不塌,走起路来噔噔的,说起话来嗡嗡的,中气十足,每个字都带着膛音儿呢。有好几次看书时看到兴头上,和一些年轻读者讲解或讨论书中细节时,都因情不自禁而声震全场,引得管理员带着善意的微笑走过来婉言提醒老爷子说话放轻些,不要影响了其他读者。

这一会儿,全继先又从管理员处借了足有一尺高的书籍和资料,端着书大步流星地走到他的“专座”前坐下,摊开一本头也不抬地读起来,老人随身背着个挎包,里边装着面包、水壶及本和笔。在长时间旁若无人的阅读中,老人偶尔会咬两口面包喝口水,不时地对照资料在本上记录些什么。管理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笑着在心里纳闷,这老爷子,身板怎么这么棒、精神头怎么这么足呢?

敢情!小姑娘要是知道老爷子的来龙去脉和身世背景,恐怕就不会这么一脸不解地笑了,就得吐舌头了。全继先,沈阳某大型国企的退休工人,自幼习武,尤其擅长摔跤,曾在沈阳市工人运动会的摔跤比赛上蝉联三届冠军,是驰骋沈阳职工界三十余年声名赫赫的跤王。看老爷子七十多岁了,就在刚才来档案馆的路上,他还顺手在公交上抓了一个掏包的小贼,那小贼不服,从公交上下来掏出个尺把长的刀来跟老爷子比划,老爷子轻蔑地笑笑,垫步上前,手一合一分,小子的刀就飞上了天,脚下一趟肩膀一靠,小子就趴到三米外的马路牙子上去了,五分钟没爬起来,还得老爷子踱上前去把他拎起来。捂着快要摔掉的门牙,乖乖地让老爷子扭送到了派出所。小贼比管理员小姑娘还要纳闷,这老先生是哪个道上的朋友?战斗力怎么这么强呢?他哪里知道,老爷子这一手是家传的独门绝技,全继先就是当年“老北风”兰天林麾下大名鼎鼎的特务营长全则州的遗腹子。“抗日拥张铁血军”在白山黑水之间与日本鬼子恶斗好几年,几经聚散,最后终于在内外交困中惨烈地全军覆灭。一九三五年,被日寇悬赏辑拿的全则州隐姓埋名带着全家逃到了沈阳,先是在沈阳老中街北市场落下了脚,全则州开了一家木器行,本想靠着一门手艺养活全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可没稳定几年,一九三九年秋,沈阳来了个叫望月的日本武士,是空手道黑带九段高手,在北市场里摆下了擂台,名为以武会友,切磋技艺,却骄横地放出狂言要“打遍满洲国的所有东亚病夫”。别说这望月鬼子还真有两下子,擂台摆了十多天还真没碰到对手,硬是让他打死打残了十多名中国武师。这下子望月更了不得了,沈阳所有的伪报纸为他大吹大擂,牛皮把天都快撑破了,他本人整天披红挂彩耀武扬威,在一帮狂妄的鬼子和肉麻的汉奸的簇拥下招摇过市。全则州看不下去了,到擂台上和望月签下了生死文书,就跟望月交上了手。缠斗到第三回合,全则州瞅准望月的空挡,使了个“大腰别子拦门脚”,一家伙就把望月从一丈多高的擂台上大头朝下背了出去,全则州用了十成劲,当时就把望月的脑袋摔到脖腔子里去了,当场气绝。全则州再想下擂台就已经来不及了,鬼子汉奸一拥而上,当场开枪,把全则州杀害在擂台上,还要斩草除根,去抓全则州的全家。好在全则州上擂台之前就已经立下遗嘱,让大儿子、小儿子和怀孕的妻子离开北市场避祸。孤儿寡母在一起练武的穷哥们的帮助下逃离北市场,又在沈阳西郊的丁香湖畔隐藏下来,全则州的妻子生下了全继先,全继先从小就从母亲那里知道了父亲是怎么死的,国恨家仇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生了根发了芽。全继先在两个哥哥的调教和叔伯大爷们的指点下,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和好跤法。

退休以后,全继先迷上了地方志,他在一本本累积着风雨沧桑的故纸堆里寻找着父辈们当年驰骋疆场的峥嵘岁月,那一张张泛黄的纸面仿佛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幅幅生动鲜活的画面……

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北票县南平安屯。这是一个不足百户的小屯子,它背靠宝塔河,蜿蜒如带的朝北公路就从屯子的前边绕过,从河岸和公路两侧向更远处延伸,是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时值傍晚,肆虐了一天的暑气已经平消下去,夕阳的余晖给青纱帐抹上了一层迷人的金黄,宝塔河清泠泠的水在平缓地流着,远处隐约传来农人吆喝牲口的喊声,一切都是那么安闲、静谧,几乎使人忘了这里正在被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着,饱经战火与创伤……

屯东约二里多地有个小小的土地庙,由于年深日久和兵荒马乱,小庙已呈现出破败的景象。庙前的台阶上蹲着一个一脸络腮胡须、面容略显憔悴眼睛却格外有神的中年人,嘴里叼着一只烟袋,正把铜烟锅里的旱烟末吸得红光闪烁,滋滋作响。在一大口一大口浓浓的青烟当中,他把眼睛成了一条缝,若有所思。

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正是兰天林。

兰天林在往事的追忆中心潮起伏。

从竖起“老北风”大旗,拉出“抗日拥张铁血军”那天起,一眨眼已经五年过去了。一九三二年冬,兰天林率部首战义县,铁血军在攻克火车站的同时,也分兵占领了义县的日本宪兵监狱,但却根本没找到韩家兄弟的踪影,果然不出兰天林的预料,据狱中难友介绍,小先生韩开芳兄弟俩在入狱的第二天就被鬼子残害了。兰天林红了眼,把战斗中击毙的中村大尉以下等十多名鬼子尸体都大卸八块,脑袋吊在了监狱门口。鬼子疯狂了,立即展开了血腥报复,兰天林前脚刚撤走,铁血军的眼线杨柱、暗中帮助过铁血军的伪警察张井元就都被鬼子逮捕,从大连装船押到日本本土当劳工,生死不明。本庄繁又亲自签署命令,派兵剿灭“老北风”。本庄繁可算是倾了本了,这回派出的可不是一般的鬼子外加几个汉奸维持会,是正经八百的关东军,两个精锐联队由“九一八”事变中血债累累的联队长土井和多门率领,杀气腾腾地向义县扑来。土井和多门及两千多名鬼子兽兵首先包围了凌河堡,却扑了个空,鬼子们照例又拿无辜百姓开了刀,一番奸杀掳掠之后,用机枪把全堡七百多名百姓全部残害,上至八十老翁下至母腹胎儿无一幸免,然后放火烧堡,制造了伪满元年惨绝人寰的“凌河堡血案”。一九三二年五月,土井和多门在朝阳小金屯与铁血军主力遭遇,兰天林率部与鬼子激战一天,强行突围,退入朝北山区。在这场战斗中,年过七旬的铁血军副司令马子丹身先士卒,不幸血染疆场,壮烈牺牲。九月,兰天林、苑九占、全则州趁土井和多门分路围剿的机会,率精锐三百余人再次主动出击,偷袭多门联队驻地,歼敌一百一十余人,获战马五十匹、枪枝弹药无数。苑九占在战斗中手刃多门,为马子丹报仇血恨。一九三三年元月,兰天林突然听说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女儿目莲和亲家韩敬斋老先生在阜新县新立屯有了消息,不顾苑九占、项青山、全则州等首领的苦苦劝阻,执意带领十几名亲信去二百里外的新立屯寻女,苑九占见苦劝不住,便和兰天林一同前往,一来觉着自己就是个阜新人,朋友多地形熟,二来万一有个什么情况也好保护兰天林。一行人刚走到新立屯外的一个山沟里就遭到了鬼子伏击,原来这果然是鬼子的一个诡计,他们利用兰天林思女心切,派出奸细四处散播谣言,才使兰天林上了当。兰天林在激战中身负重伤,多亏了苑九占,换上兰天林的衣服边打边跑,引走了鬼子,才使兰天林在两个卫兵的救护下逃脱,一路辗转,潜回老家兰家窖。可从此与苑九占失散,再无音讯。毒辣的鬼子使了个调虎离山之后又使出一箭双雕之计,趁兰天林离开大本营的机会,土井再次指挥两个联队外加上千伪军对铁血军进行了合围。铁血军与土井血战两昼夜,终因指挥涣散和寡不敌众而被击溃。全则州远避沈阳,项青山带小部残兵逃向热河。血色和硝烟中,只剩下那面“老北风”大旗在半空的猎猎寒风里不屈地怒摆……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伤愈的兰天林再次举兵抗日,名号为“抗日灭满救国军”。不出一月时间就啸聚上千人,一九三四年起,“抗日灭满救国军”对日伪作战连战连捷,兰天林转战数千里,从辽西一路席卷热河内蒙,兰天林也从一个绿林响马成为了真正的抗联英雄,日本人重金悬赏他的头,三年里从十万起价而一路飙升到五百万大洋。据当时的日本关东军参谋长,后来调至东南亚战场,指挥部队仅用一个月时间占领马来半岛,差点把美军传奇人物麦克阿瑟五星上将赶到太平洋里喂鲨鱼的,被盟军总部冠以“马来之虎”的日军大将山下敬文在一九三五年某日的一页日记上记载:“东边道地带有杨司令(指吉林东部的杨靖宇将军.)、滨江省东部及以北地区有赵尚志、锦州热河省境内有兰天林,这些令帝国忧心忡忡的人物不能不成为我们肃正工作的重点……”

一九三六年和一九三七年两年,是兰天林和“救国军”最艰苦卓绝的两年,在日本关东军的重重追剿之下,救国军被迫退到外蒙境内。当时的外蒙古虽然还没有公开独立,但已经成了苏联的附庸,内外政策唯苏联之马首日瞻。苏方派驻外蒙的军事主官高尔查克一方面同情中国抗日,拒不理睬关东军交出兰天林的所谓“最后通谍”,一方面又秉承着斯大林“不要轻易与日本人撕破脸皮”的旨意,下令外蒙人民自治军收缴兰天林和“救国军的械,并向日军保证,兰天林和他的”救国军“就像老虎进了笼子,从此将被苏蒙方面软禁,再也不会对日本产生任何威胁。

其实高尔查克也不省心,一方面日本领事馆那几个小锉胖子态度强横,磨磨叽叽没完没了,一天八趟地跑到苏军指挥部与高尔查克指手划脚地交涉,尤其是那个身高才一米五一的总领事渡边,看那意思高尔查克不把兰天林交给他,他非要跟身高一米九八的高尔查克摔上一跤不可。另一方面,缴械也缴得不顺利,兰天林和他的弟兄们根本不买蒙古人民自治军的帐,说什么也不肯把枪缴给他们。高尔查克只好亲自带着苏联士兵上门对兰天林好言相劝,许诺只要缴械,苏联红军方面绝对保证“中国同志们”的生命安全。兰天林总算勉强答应,但轮到他自己缴枪时,兰天林却只肯把两把佩枪交出一把,东北军齐旅长当年所赠那把驳壳枪死活也不缴,兰天林斩钉截铁地告诉高尔查克,这支枪是兰某的另一条性命,枪在人在,如果实在要缴,就请将军先把我的命拿去罢。高尔查克见状也不敢硬逼,其他义军首领和兰天林的亲信卫兵也颇有几个宁死也不肯缴枪的死硬分子,高尔查克也都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吩咐手下红军战士们严加看守,别让这些“笼子里的老虎”惹出事来就完事大吉了。

一九三七年三月七日,卢沟桥事迹震惊中外,中日战争全面爆发。高尔查克暗示手下“纵虎归山”,当日本领事馆的一帮小矮子们听说兰天林等“救国军”骨干已经逃脱了苏联红军战士的“监视”,渡边再次和高尔查克暴跳如雷地提出强烈抗议时,高尔查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渡边那脱光了头发的大秃顶,很无奈地耸着肩膀说,中国强盗实在是太厉害了,武功高深莫测,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我英勇的红军战士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被他们越狱潜逃了,我们深表遗憾……

高尔查克和渡边扯皮的工夫,兰天林等五人已经越过中蒙界口,一路风餐露宿,向南疾行。途中他们与日军遭遇数次,有三个人都在遭遇战中牺牲了,只剩下兰天林和贴身卫士杨栓千里迢迢,在卢沟桥事变后的半个月后潜回了家乡。今天是他们回来的第七天了。

按兰天林的打算,他要在这里再拉起一支队伍来,这回他要向关内打,绕过山海关打到北平去,打到卢沟桥去,拼尽自己的全力投身全民抗战。七天里,他和杨栓已经联系到了五百多人,第二天一早他又听说周荣久拉着一支三百多人的小队伍,在北票南的老龟山一带活动,兰天林乐坏了,周荣久是他的老相识,当初他拉杆子报号“平东”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也是和兰天林喝过鸡血结盟酒的辽西七大绺子龙头大爷之一,只不过后来他们没在一起干,各占各的山头。这家伙打鬼子也是把好手,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都在打鬼子中牺牲了,他仍在九死不悔地坚持着。兰天林当即决定,当天就去老龟山找周荣久……

兰天林抽完了最后一锅烟,刚要在台阶的石头上磕磕烟袋,忽听对面的青纱账发出轻微的咯嚓一声,是高粱杆被碰断了的声音,兰天林的手像电流一样握住了腰间的手枪把,随即却眉头一展,笑了,他听出是谁的声音了,紧接着青纱里又是沙沙地一阵响,光着膀子的杨栓抱着一只瓦罐,另一只手拎着一手巾兜的饼子和咸菜疙瘩从青纱账里猫腰钻了出来。

“司令,饿坏了吧?”杨栓顾不上擦一把满头的汗先从手巾兜里掏出一块黄澄澄的玉米饼子递给兰天林,“兵荒马乱的,老百姓都让鬼子遭害得揭不开锅了,我跑了好多家才找来这些吃的,司令你快吃吧。”

兰天林没接饼子却先抱起瓦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气沁凉的清水,放下瓦罐抹着胡碴上的水珠对杨栓说:“栓子,进屯子里怎么样,没暴露咱的行踪吧?”

“哪能呢,司令,”杨栓笑嘻嘻地说,“我说自己是个跑买卖的,路上让鬼子给抢了,就用仅剩的一身衣裳在一对老两口家里换来了这些吃的。”

“栓子,”兰天林心疼地看着杨栓脸上和赤裸的上身上被庄稼叶子划出的一道道血痕说,“咱们还要行军打仗,没有衣裳穿怎么行啊。”

“没事,”杨栓满不在乎地说,“司令,你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顿饱饭了,我一件破衣裳算啥,我正嫌天热呢。只要能跟着司令你,我天当被地当炕,光着膀子照样睡得着吃得香。”

“栓子,你和弟兄们,跟着我受苦了……”兰天林脱下自己的外套,仅剩下一件汗背心,把外套递给杨栓,“穿上。”

杨栓推托着说:“司令,别、别,我不用……”兰天林一瞪眼:“穿上!”杨栓一吐舌头,乖乖地接过外套穿上,又忙接过进屯前摘给兰天林保管的手枪带好。

“栓子,”兰天林嚼着饼子就一口咸菜,“屯子里的老百姓说什么没有?”

“说啦,”杨栓眉开眼笑地说,“司令,我正想跟您说呢,您猜他们说什么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兰天林说。

“那家的老头问我,在外面跑,听说过兰司令的消息没有?我问他,怎么,老爷子,您想他了?他说当然了,兰司令是咱家乡的大英雄,日本鬼子怕他怕得脑瓜仁子疼,乡亲们盼青天盼白日地盼他回来呢。我又故意问他,兰司令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吗?他不是胡子吗?老头还跟我急了,说胡子咋了,你别看兰司令是胡子出身,可从没糟害过穷苦百姓,他的队伍仁义着呢,没听咱这边的老百姓有句顺口溜吗:‘老北风,名头响,不姓国,不姓蒋(指国民政府的正规军),说他是官军不开饷,说他是胡匪不许抢。’司令,老百姓可一刻都没忘了咱呢,那家老太太还供着您的生身牌位呢,和观音菩萨关帝爷供在一起啊。”

兰天林停止了咀嚼,默然了,突然说,“栓子,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周荣久。”

“司令,您还没吃完呢。”

“不吃了,现在就走。”兰天林又抱起瓦罐,刚要喝,突然愣了,与此同时杨栓也愣了,在他们侧后方的青纱帐里突然扑棱棱地飞起了几只斑鸠,他们刚一扭头,四面八方的青纱帐里群鸟齐惊,四处飞散。

“司令,不好——”杨栓拽出大肚匣枪高叫一声,叫声未落一颗步枪子弹叭地打了过来,打在兰天林身后的庙墙上,溅起一溜黄尘。与此同时侧后方的青纱帐里恶狼一样蹿出十来个黄乎乎的鬼子,杨栓一甩匣枪嘟嘟嘟二十发子弹就射了出去,当时把冲在前边的几个鬼子打了个倒栽葱,与此同时,鬼子的机枪也咯咯咯地叫响了,杨栓前胸立中数弹,刚穿上的兰天林的外套被鲜血染透了。兰天林双枪齐发,打哑了鬼子的机枪,正要扑过去抱起杨栓,却被鬼子更猛烈的弹雨压在地上抬不起头来。杨栓口吐鲜血喊了一声:“司令,快跑呀——”就一头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兰天林的胳膊和腿也挂彩了,他拚命退进了庙里,依靠着门窗顽强抵抗,妄图冲进庙里的鬼子被纷纷打倒在庙门前。

战斗的时间持续得并不长,兰天林一支枪里的子弹打光了,另一支齐旅长当年赠给他的那支枪里也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当鬼子兵们平端着刺刀踹开庙门蜂拥而入时,奄奄一息的兰天林背倚着泥像靠坐在供台上,叫了一声:“目莲,我苦命的孩儿,爹去了,来生再见吧……”举枪向自己的前额扣动了扳机……

一代抗日英雄兰天林,时年四十岁。

阅览室里,全继先老人的眼睛看不见书上的字了,他用力揉着眼睛,继续读下去……

《朝阳县志》记载:“刘伯山,北票县寺镇伪警署警察。‘张锦玉,北票县南平安屯屯民。此二人都是兰天林三七年七月回乡后招募的抗日义勇军成员。七月三十日,两人向日军密告兰天林之行踪,并于翌日趁兰天林之随员入屯寻粮之机,秘密跟踪并为日军带路,在南平安屯以西一公里处的土地庙里将兰天林包围,经两小时激战,兰天林不幸牺牲……”

建国以后,人民政府以汉奸和叛国罪将刘伯山和张锦玉逮捕处决。

全继先老人再次老泪纵横,他擦干眼睛,在笔记本上用钢笔画了两根又粗又长的柱子,他细心地把柱子上下两端用墨水涂黑,只留下中间的一小段空白,他在柱子下面端端正正地写上“耻辱柱”三个大字,再把刘伯山张锦玉六个字填进柱子中间的空白里。

全继先老人轻轻合上一本史册,又打开了另一本……

《阜新地方志》载:苑九占,一九零二年生,辽宁省阜新蒙古族自治县东梁镇人,其父早年为东北军排长,因军饷问题为上司所谋害,为报父仇,十七岁的苑九占投身绿林。“九一八”事变以后,苑九占参加“抗日拥张铁血军”并担任副司令。一九三三年元月,他为掩护兰天林而与兰天林失散以后,他一路辗转逃到北平,一度以打短工为生,一九三六年秋,苑九占潜回阜新再举义旗,组织起了一百多人的抗日别动队,人虽少却精干,只在黑山八道壕一战,他们就大摆地雷阵,把日伪军一个骑兵联队炸得人仰马翻,炸毙日军联队长山田少佐及伪军团长罗云城以下二百余人。后因被汉奸出卖,孤军作战的别动队终被日军击溃,一九三七年春,苑九占再次含恨潜回北平。“七七事变”日军占领北平之后,通过汉奸特务多方侦查,终于查出苑九占的潜藏地点,苑九占不幸被捕,据目击者说,苑九占怒视着来抓他的汉奸特务们吼出的唯一一句话是:“妈的,怎么又是中国人?”一九三九年四月十日,苑九占被押解回阜新县日军宪兵队。日本宪兵对他施以非人的酷刑,苑九占只字未吐。三天后日伪军警将苑九占押至刑场,阜新百姓万人空巷,跟着刑车一路相随,苑九占在刑车上时而骂不绝口,时而仰天大笑,到刑场上立而不跪,被日军用刺刀挑死在孙家湾矿的南山梁上,时年三十七岁。

一九八四年三月,中共阜新市委党史编委会认苑九占为抗日首领,一九九三年十月,辽宁省人民政府追认苑九占为革命烈士。同年底,苑九占的遗骨从孙家湾南山梁上迁至烈士陵园,一代英雄终得其果,苑九占长眠在青松翠柏之中……

《海城县志》载:项青山,一八九六年生,辽宁海城县马家房子村人,早年为匪,“九一八”事变后,与兰天林苑九占等联合抗日,为“抗日拥张铁血军”副司令。一九三三年九月率残部逃往热河以后,被东北军骑兵第五旅李福和部收编,任骑兵第三团团长,参加了塘沽抗战。一九三四年二月末,率部乘火车调防时,不慎从奔驰的列车上坠落而身亡。同为一代名将,有的马革裹尸血染疆场,有的竟因小小的意外而死于非命,人生风云变幻,命运悲喜无常,怎不令后人扼腕唏嘘……

全继先老人合上最后一本史册时,阅览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下班时间早已过了,年轻的管理员不忍心催促全神贯注埋头苦读的老人,已经破例等了他好一阵了。外面已经夜幕四合,街上华灯初上,“九一八”纪念碑就在不远处的夜空下巍然矗立,无忧无虑的红男绿女们视而不见地从碑下经过,喧嚣着欢笑着开始了他们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而全继先老人却从身旁的窗口望出去,清晰地看到了天幕上闪烁的群星——兰天林、苑九占、项青山、李海峰,还有自己的父亲全则州,他们的英灵不正像这一颗颗星星一样吗?他们好歹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么多人,在浩繁历史的长河中,就像银河系里的流星一样一划而过,韩敬斋、目莲、还有赠枪的齐旅长,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他们到底流落到了何方?

抚今追昔,全继先老人心潮难平,久久无语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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