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滴捂在被窝里，被窝面子印满鲜红的牡丹花，还是七十年代的牡丹，映着小滴的脸庞。群姐嘴里啧啧啧，“士元士元，都是我长得太漂亮，后人生出的小滴才叫牡丹花没脸见人。”
士元说，“全村人都说小滴长得像我。”
群姐说，“哪有孙孙长得像公爹，你跟小白一样是个猪！”
小滴从被窝里拱起来，“不吵不吵，后门响了一下！”
三人定住，屏住呼吸，竖耳朵听，真的是后屋里有响动，哐了两下，又哐两下，就像有人在摇八仙桌。士元的手已经抄起铁棍，群姐也不甘示弱，一只手拿斧柄，一只手拿手电筒，拿出的都是拼命的决心，眼珠子都鼓出来了。小滴见这阵势，吓得连头带脚拱进被窝，一动不敢动。
群姐和士元摸到后屋，士元特意装上的百瓦灯泡，竟然熄了。两人穿的都是单衣服，但是热血沸腾。大黑狗先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起身迎接。见到大黑，群姐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要是有强盗，大黑是肯定要汪汪的。士元仔细检查门栓，抵门杠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那摇动八仙桌子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两人翻找好几遍。小白睡得熟，打呼噜，听到翻动的声音，才懒洋洋动一下。飘飘的头伸出来，看一眼，又缩回去。士元推摇几下木门，判断可能风太大，吹出的门框子声响，叫群姐把靠墙放的八仙桌拖来，再抵一层，士元说，“这是第三道保险，进得来的强盗，是个飞禽走兽。”
群姐回堂屋，拿来一个新灯泡，士元旋上去，亮了。桔黄色的灯光，洒满院子。夜空，飘洒细密的雪，一眼是，满院是，整个夜空都是。
下雪了，终于。
平原的雪，无比珍贵，要是雪前没有下雪籽，先把土地冻住，雪花落下就化。江汉平原是这样温暖，雪花是点缀，是期盼，是喜庆，是装饰品，是过客，是贵客。这场雪，是来迎接元旦的，它欢欢喜喜，迫不及待，像出嫁回门的女儿。群姐心里替小滴可惜，天太冷，要是小滴知道正在下雪，一定要跑到禾场上，疯。她以为，北京风光挂历上的雪娃娃，只几捧雪花，就可以堆成。士元说，“不说给小滴听，要她明天早起，得一个惊喜。”
群姐回，“这一次，我听你的。”
两人又把院子检查一遍，确信万无一失，才感觉身上冷。士元打了六个喷嚏。他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为这几声响动，把老命都豁出去了。
群姐说，“这样防强盗也不是法子，老骨头都拖垮了。明天我去求二腊子，叫他先跑北京送猪伢，接涛涛回家，免得夜长梦多。”
士元说：“给他多加运费，不要他打九折。”
回到屋里，小滴还躲在被子里，群姐说，“哎呀，不好了，小白被人偷走了。”
小滴探出头，“没有。要是偷走，你已经跳进汉白河了。”
士元穿好衣服，牙齿还是冻得磕，“群婆子，你这嘴要撕烂才好，你总是说，就会应验的。”
群姐说，“好好好，把我嘴打烂，打稀烂。”
群姐把小滴搂在怀里，小滴一点睡意都没有，群姐说，“你闭上眼睛睡，梦婆婆就会给你送礼物。”
小滴的小手在群姐脸上摸摸，鼻孔抠抠，群姐任她。小滴说，“我不要礼物。”群姐说，“那你要什么？”小滴的手已经从群姐的颈脖子摸到胸前，小滴说，“我想我的妈妈潘红莲。”群姐说，“那你摸妈妈。”
小滴的手伸进群姐胸怀，摸到群姐的乳房。群姐的乳房已经软塌，是瘦弱无力的妈妈，但这是小滴想念妈妈的温暖归宿。群姐说，“我把心肝给你吃，你为什么还是要想她呢？”小滴的手，倔强又执着，“就是要想哩！她就是要我想哩！我不想她都不行哩！”小滴眼泪汪汪，群姐搂紧她，“好好好，你想你想，潘红莲在北京吃山珍海味，逛天安门广场，对了，还去坐了老佛爷的凳子。你的爸爸穿黄马褂，配尚方宝剑。你考了个状元，女状元，你别忘了，在北京大学门口照个相，给我寄回来，我要给全村人看，看我的小滴全村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