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门被推开,陶安进来了。她穿着一件掐腰的红呢子大衣,白毛领,黑色铅笔裤,脚下高跟鞋,锃亮的。眉毛画过了,眼线描过了,嘴唇估计也是画了的,只是那抹红残了,淡了,是她吃东西吃淡了,还是有东西吃她吃淡了我不好猜测。而且她回来并没有急着给手机充电,证明不是出去打电话去了。看样子,那人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消息,从她推门进来那副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今天晚上是无法在我面前斗起狠来。她还得选择在我的屋檐下低头。我忽然想对她好一点儿。
我问,林大庆来武汉了?
她说,嗯。
我问,他跟你怎么说的?
她说,他跟我说他先去找他表姐,先帮他表姐干活,然后再找住处,把我跟龙龙接过去。
我问,你吃过饭了吗?
她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她说,不饿。
呵呵,不饿。我心里冷笑。怕是他连请你吃碗热干面的钱都掏不出吧?
她说,他是打破了家里的窗户逃出来的,手上被玻璃划了好多道血口子,他是央求他做物流的朋友,睡在装货的车厢里来的武汉。他也是不容易。
我说,你容易?
她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她问我,你们这儿附近有洗浴中心吗?我想找活儿干。空玩,心里总不踏实。
我从她的话语里揣度出了她经济上的拮据,刨一爪吃一爪的人是不能闲的。我的心又软了一下。在这个世上,漂亮的女人都有大树可以背靠着乘凉,她没有,她还得伸长手臂去为别人遮风挡雨。我忍住自己的情绪,决定不再责备她。我说,附近倒是有几个,明天再说吧。
她很急的样子,说,洗浴中心大都是晚上生意好,现在去吧,还可以看下客流量。
反正都还没吃饭,刚好去外面把肚子问题解决,我便同意了。她在抱龙龙的时候发现龙龙的脖子上戴着的银麒麟,问龙龙,这是谁给的?龙龙说,姨妈。陶安朝我笑了笑,说,谢谢姐。
陶安不肯在吃饭上浪费太多时间,我便在一家洋快餐店里买了三个汉堡和鸡腿出来,边吃边走。
记忆中左边靠长江大桥那条街上有几家洗脚城和洗浴中心,街上有点冷清,一幅城管光顾过的景象,往常像这个时候街两边都有摆地摊和卖烧烤的,很是热闹,我还打算给龙龙买把玩具手枪的,这点儿小心思落空了。路上她跟我说起她跟林大庆的事儿。她说她结婚后,她老公就没有在洗脚城做事了,田文军觉得一个男人在洗脚城成天给人捏脚不是长远之计,便寻思着做生意。起先是卖烧烤,每晚推着铁皮炭车在街角旮旯卖烤羊肉串和鱿鱼串,烟熏火燎的赚不了几个钱还成天被城管追着屁股跑,烤了半年这买卖也就黄了。后盘过一家洗脚城门面,不到半年赶上拆迁,一夜间店门口砌出一堵墙来,然后各种建筑垃圾横在店门口,一桶桶泔水和馊饭往店门口倒,成天苍蝇成堆,谁还来洗脚。找拆迁办讨说法,拆迁办的说这条街的门面早在一年前就把拆迁赔偿款给付了。去找之前的门面老板,打手机已停机,拿了当初的合同上签的名字和身份证去派出所查,结果是查无此人。被骗了。后来,田文军就死了在城里混的想法,回郧县老家农村去养鸭子,买了两百只鸭苗,每天背着一竹竿,沿着河滩放鸭子,卖鸭子卖鸭蛋,头一年小赚了几个钱,尝了甜头,第二年买了四百只鸭苗,结果遇上禽流感,他的鸭子被当地政府挖了个大坑给一齐活埋了。白忙活了大半年,可是田文军却对放鸭子上了瘾,一心一意在老家做他的鸭倌。隔三差五田文军就打电话给她,讲话的声音都跟鸭子似的,嘎嘎嘎,他总是不断伸手向她要钱,鸭子走瘟症看病要钱,修鸭舍要钱,把鸭子运到集市上去要钱,钱钱钱。
那时陶安就在我们县城的洗脚城里给人捏脚,县城消费低,捏一只脚三十元,店家得二十,捏脚工得十元,捏一只脚要一个小时,蒙店家照顾,有了生意尽量点她的钟,但一天也就差不多捏十个脚,捏脚是力气活,一天捏十次,劳动量就算大的了。一个月也就三千来块钱。当然,还是有外快的,洗脚的时候如果向客人成功推荐了洗脚用品是有提成的,这些加起来,一个月差不多就有了五千来块,这些钱除了糊自己一张嘴外,其余的都被田文军给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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