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父异母的妹妹(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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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我让她们无论是去卫生间厨房还是阳台,走到哪儿都是亮堂堂的,灯火通明的。我把电暖炉开到最高档,我把房间那台老空调打开预热,我不再算计那几个电费。我只希望我的房子能迅速的暖和起来,抵御外面飞雪漫天的寒气。我把冰箱里一块牛肉拿到微波炉里化冻,我想给她们做一碗牛肉面。我知道陶安口重,喜欢吃辣,我把网兜里的干辣椒全都倒了出来,我要做两份,一份清淡的给龙龙,一份辣的给陶安。我想起冰箱里还有半瓶可乐,我手忙脚乱将它倒进钢锅里,拍了一块生姜,她们受了半天冻,可以喝点儿姜汁可乐。我忙前忙后,像扯棉絮一样从我的体内毫无保留地扯出一大片热情,我像是在挽回和弥补什么。我在挽回或是掩盖我内心深处肆无忌惮的狭隘和残忍。在我提起刀片牛肉时,我竟有种幻觉,觉得她就是那块牛肉,躺在砧板上,生生受着各种刀的凌迟与切割。
她对我的好显然还不适应,对我各种请让都表现出一种迟钝的木讷,她在我面前总拘脚拘手,反不如先前那么自在放得开了。她可能从我赶她出门这件事里,认识到我是一个抹面无情的人,所以她谨小慎微起来。她的眼睛盯着电视,但我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出她的心思不在电视上,她时不时低头去看她的手机,偷偷摸摸地看,只要听到我的响动,就立刻将视线转移到电视上。她对我生出很强的戒备,她永远处在自己给自己营造的一种不安定感中。
我说,陶安,你要看手机就大大方方地看吧,我不会再干涉你了。林大庆如果来接你你就跟他走,如果他不来接你你就在我这住,不要有什么顾虑。行吗?
陶安点点头,但那头点的像一只受惊的麻雀。
吃了面,喝了可乐。陶安主动收拾碗筷,我将她按下了,可她还是接过来拿到厨房水槽里洗了。这是她在我这里头一次主动帮我做家务。她的勤快越发让我愧疚。
龙龙玩了一会儿就睡了,我将他放到了床上。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已经起来,推开门便是一股热气。这股热气让我觉得这房子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陶安洗完碗后,与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两眼都盯着电视。我起先对这种沉默感到些局促,总想着去打破,怕这种沉默会凝固,像结冰一样,生长出另一种寒冷与隔膜。我和她之间不能再隔着青石了,更不能让青石还长出苔藓来。可是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于是我们只能这样沉默下去。渐渐地,我竟觉出这沉默的好来。这世间最好的交流也许并不是语言,而恰恰是这沉默。所有的伤口都是在安静中修复的。
忽然间厨房里传来尖锐的鸣笛声,是自鸣壶烧开水的声音。我起身时,陶安将我拦下了。她推开拉门进去,过了小半天出来,手里提了大半桶热水,她将那桶热水放在我面前的地毯上,她搬了只小板凳坐在我面前。我刚要张嘴,她冲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她脱去我双脚的鞋袜,将它们双双放进桶里,水温有点儿烫,但是可以承受。她在我桶上搭了块毛巾。然后转到我的背后,她的双手落在我的肩上,在她的揉捏下,我逐渐放松,觉得我的内心像是被什么照耀了似的,很多矗立的横亘的东西都矮了下去,沦为乌有。那些残渣也像肥皂泡一样,在化解破灭,我的心房长出一把笤帚,一笤帚一笤帚地将那些陈年污垢扫了出去。在我的双脚感到水温平和后,她将我的脚从桶里捞出来,用毛巾擦干。她把我的双脚放在她的腿上,然后她的大拇指死死抵住我的脚掌心,忽然间,一股火辣辣的疼劲儿直冲到了头顶。我“啊”了一声,她迅速将我的脚捉了回去,再按,依旧辣疼,但这种辣疼里多了一种麻和酸胀的感觉。她的每一次长按都令我的周身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这种热感一次比一次强烈,在她的又一次长按下,陡然间我全身的汗毛孔张开了,细细的密密的汗顺着汗毛根直往外淌,汗如泉涌。从她的指法我能清楚知道这是一双劳动的手,是一双勤巴苦做的手,是一双在行业里长期操练过来的手,不偷奸不耍滑,坚贞不屈的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