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父异母的妹妹(23)
我问龙龙吃了没有?龙龙说没有吃。我把龙龙抱着,对陶安说,我们在旁边去吃点东西,林大庆来了的话,你打我电话。陶安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像钉在墙上生了锈的钉子一样死气。她的眼睛里没有期盼没有等待的神色,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觉察到她的心在冷却在下沉。只是她的嘴巴还在硬撑着,跟田文军养的那些鸭子一样,即使死了可是嘴巴还是硬的。那就继续硬吧。
我和龙龙吃完饭回来,陶安依然站在原地,依然捏着手机。我将打包的盒饭递给她。她推了一下,说,不饿,等林大庆来了跟他一块儿吃。我在心里冷冷笑了一下。龙龙说,妈妈吃吧,姨妈点了鱼籽烧豆腐好好吃的。我又将盒饭在她面前递了递,在我打算扔进垃圾桶之前,她接了过去。
她的举动让我很是不舒服。在一个知道你底细的亲人面前装硬气,这就生出了万千沟壑,人家根本就没拿你当亲人也没拿你当姐姐。一个人对一个人的交心就会展示自己的伤口和伤痛。她是仙人掌,我是刺猬,我们俩人身上都长着刺。在她打开饭盒,分开筷子后,我扬长而去。我忽然觉得委屈,觉得压抑,觉得落寞,很多事情都不由我主宰,我无法掌控什么,我忽地对人生感到悲观,就如同这黑沉沉的天一样,仿佛有一张网将我束缚住了。
整个下午我都心绪不宁,看不进电视也看不进书,连电脑上的纸牌游戏也玩不下去。我的耳朵始终捕捉着小区门口方位的响动,我很挂心那个林大庆到底有没有来将她接走。天越来越暗沉了,风也猛了些,吹得窗户咯咯直响,在穿过那些狭窄处时还发出尖利的啸叫,如同生鬼在哭。这是下大雪的征兆。四点钟时,漫天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下了起来,密密匝匝,像是从天下落下的一张无情白网。
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我有些惴惴不安。想象她们娘俩被风雪所吞没的样子,我就心虚,我觉得我自己是多么的冷血,多么的不近人情。我在心里问我自己,如果陶安不是洗脚妹,是有体面工作的,嫁的老公不是养鸭子的,是很有头脑的小老板,出轨的情人不是穷混混,是一官半职的公务员,我会将她赶出去吗,我对她会有这么多的看不惯和忍不下去吗?说到底我欺负她并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鸠占鹊巢,而是她的贫穷她的底层她的绝境。在我承认我自己势利的时候,我的后背陡然一阵烘热,有密密的汗从身体里钻出。我看到了我内心的阴暗,像一块生霉的豆渣一样,散发着恶臭。
我给陶安打电话,话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这句话又让我从心里腾起的融融暖意遭遇冷却。她还在给他打电话,那说明姓林的还没有来接她。
这个王八蛋。我从手机里翻出林大庆的号码,我要将这个烂货人渣好好痛骂一顿,可是话筒里传来的是“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我怒不可遏。陶安瞎了眼了,遇到这样的一个混蛋。她到底是被玩弄了。也被抛弃了。弃之如手纸。什么爱情,什么真心,那都是生活放的狐狗屁。
我围上围巾,戴上帽子,我要去把他们娘俩弄回来,眼见得天就黑了,气温更加低。我打开大门,就看见了坐在楼梯口的陶安母子。四目相对,我们各自都有些吃惊,也有些措手不及。她的手里握着一张卫生纸,动不动就在鼻子下面擦一下,她的两颊和鼻头红红的,那颜色红得让人能感觉到烫手。她朝我略略笑了笑,有几分不好意思在里面。这大雪天的,她终于还是回转到我的家门来了,无论怎么冷落怎么打骂,她依然把我当作她的码头,是她人生中唯一可以行走的一条回头路。我想起父亲临终前是如何把我跟她的手紧握在一起的,我记得父亲最后的一句话是,你们都姓陶。我打了一个冷战,那一瞬,我突然觉得父亲最后的这句话分量是如此重。她不是我的仇人,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我看着她,我的心竟有些跳荡,我的身体里升腾起阵阵热意。我竟有些难为情起来。我的内心像画画一样,各种笔头飞速勾勒,我的心里盛满许多线条和色彩。龙龙忽然从她妈妈的怀里跳出来,将一只用纸折成的纸飞机举到我的面前,说,姨妈,看,我的飞机。我的眼眶顿时就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