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父异母的妹妹(14)
陶安咬着嘴唇,很委屈但又极力憋着的表情,她看田文军的眼睛像两只烧红的炭棒,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她走过去将手机和电池捡起来,把手机卡按在卡槽里,电池上上去,准备合盖的时候,田文军一只巴掌打下来又将手机打到了地上。陶安怒了,她挥舞着手臂,拳头雨点般地砸向田文军。
我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我平日里立在窗帘后面看别人家的灯火一样。我心里如溃口一般涌动着各种心思。我恨着陶安希望她能得到点教训,可是我又不愿看到她如此被人踩到脚下,欺负到头上,毕竟丢的是陶家的脸。我看不惯她的丈夫,可是我得跟他结成同盟,将一个破碎的家庭捏圆,我们得压制陶安,牛不喝水强按头,要将这个犟女人制服。有了孩子的女人了怎么着都得为孩子想想。其实这两天也有亲戚给我打了电话,叫我劝陶安,亲戚们都觉得这事是陶安错了,是陶安不守妇道,偷人这么败坏门风的事还做得那么大张旗鼓,还有亲戚说得更难听,说陶安跟她妈一样都是只顾下面那张嘴快活的。他们将陶安贬损得如一块抹布。我多么希望父亲还活着,活着看到他的小女儿如此遭亲友唾弃和谩骂,看他因自己的不自重,生生毁掉了他手掌心里两颗明珠。哈哈,父亲。我的心里一片悲凉。
一个人的心意得不到成全,反而受到巨大的阻力,而且这些阻力都打着是为她着想的旗号,那么这个人的心里该有多么的暗伤。
人生有许多说不出的疼痛,我也想让陶安尝尝。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着这场戏。当年她母亲怀着她跪在我母亲的脚下,虽然痛哭流涕,可那实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霸道,那就是一种欺负,欺负我母亲相貌平平,欺负我母亲没有文化,欺负我母亲配不上父亲。拆散我父亲与我母亲的婚姻,拆散了我的家庭。现在,我竟觉得这是报应。那么就扭打吧,打吧,打得头破血流,打得你死我活。人活着,哪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
我突然十分恶心这对用力厮打的夫妻。他们货真价实的你一拳我一脚,让我窥探到了婚姻的肮脏与丑恶,当年的耳鬓厮磨转眼就到了鱼死网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背叛与出卖。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悲凉与寒意。我起身回到卧室,将这个战场留给他们,今晚如果要出什么事就出吧,人生有时候需要用悲剧来给人一点教训一点警醒,不能活得太随心所欲,不能活得太跋扈嚣张。
我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床上的被子中间处鼓出了一个包。我掀开被子,看见龙龙穿着一套薄绒衣像虾子一样蜷缩着,躲在被子深处流泪。被子里热烘烘,却又带着潮气,我闻到一股异味,再看龙龙身下一大片湿痕,他尿床了。我叫了声龙龙。龙龙忽然爬到床头,将头埋在枕头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被拧成一团,有一种满满的疼,像是有什么利器划过了我的脏腑,我的心间荡起一阵一阵涟漪。我无法再坚硬。这可怜见的小东西。这么小就懂得了默默流泪。我记得我父亲与母亲离婚那天,我就把自己锁在小屋里哭了一整天,也是跟龙龙一样,藏在被子深处,觉得铺天盖地的黑暗才是一种彻底的安全。龙龙这么小就知道向黑暗寻求保护。
我将龙龙抱在怀里,他软软地任我摆布,像一只温驯的小羊羔。在床上的被子垫单和棉花毯统统换过后,我将这只小羊羔塞进羽绒被里紧紧裹住。听着动静,外面似乎没有舞刀弄棒了,改成了唇枪舌剑。每一次外面的声响稍微尖锐些,龙龙就习惯性地将头往我怀里钻,他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我问龙龙,龙龙,你害怕吗?龙龙轻轻地点了点头。龙龙问我,姨妈,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龙龙的这个问题问得我喉头一阵发哽。父母相爱生下孩子,这样的关系以前在我看来是天地间最牢不可破的关系,是最可信任的关系。以前上街时我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父亲,走每一步内心都是满足的,踏实的,我可以在那两只手给予我的天地里任意撒娇任性,他们会为我遮风挡雨,我从未想过会有一只大手要撤离,仿佛大厦被拆了一面墙。我被父亲抛弃了。抛弃是这个世上最残忍最不负责任的一件事。它会摧毁一个人对生的所有希望,它会让一个人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冰凉与阴暗。那种冰冷与阴暗会刻在一个人的心上。我清楚地记得我就是那一年学会了抽烟,除了以这种堕落的方式宣泄恨意外,最主要的是那一闪一灭的红光能为我带来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