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想什么呢?”何叔轻声一喝,脸上却平添了一份严肃,“对了,我这次回来,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你。”
存中这才回过神来,略带茫然地看着他。
“杭州的那个姑娘,你没有再遇见吧?”何叔正色道,眼中满是担忧。
他心下一凛,登时清醒了几分。存中犹豫着摇了摇头,不敢多言。
“那就好。”何叔这才安心下来,微微点了点头,“她不是活人。”
他从袖中摸出一卷宣纸,递了过去,“两年前,我曾有幸结识了淮南道上的一位官吏,名叫张刍。是年恰逢他的长女过世,是我和几位朋友帮忙操持了丧事。”
存中怔怔地展开手里的画卷,脑袋霎时一阵闷响。
“那位小姐,”何叔的嗓音竟有些抖动,“就是你见到的那一个。”
他手指一松,画卷飘落在地,一少女身着霓裳,笑颜盈盈地立在上面。存中心中极骇,连声音都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可,可或许只是相像……”
“绝无二致。”何叔摇了摇头,紧紧盯着存中的眼睛,生怕他眨眼间便昏厥过去。
她已经死了?存中的脑中顿时沸腾起来。过往的片段烧灼旋转,笑靥竟也变得恐惧非常,裹挟着眩晕向他袭来。
“据说是在船上不慎坠河溺亡的。”何叔叹息道,“豆蔻年华,竟如此命薄。也难怪会化作冤魂了,或是狐妖借了她的身子也说不定。总之,我已经同他们讲过了,这两日就去作一轮法事,消灾避祸。我刚才也问了大夫,他说你印堂略有黑云,怕是伤了元气。改日我带你去一趟灵隐,为你和你娘请上几炷香,兴许能躲过这场祸。”
存中全然没有听进去。她死了,已经死了。他不自觉地开始摇晃起来,勉强走出了两步,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黑,登时便昏了过去。
她死了。
存中猛地在床上坐起,险些喊出声来。
已经是深夜了。门口的艾草已然枯萎,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几天。他摘下头上手巾,在脸上擦拭两下,抛到了一边。
他似乎清醒了几分,脑中也不再是一片混沌。他不愿想起那个事实,却只能接受它。
铃兰死了。
泪水占据了他的眼眶。他闭上眼,等到压制了汹涌的情绪,却发现已经把自己掐得青紫。
他很想大吼。他唯一的挚友与知己,竟早已不在世上了,再无可能相聚了。他很想慨叹命运,很想斥骂苍天,却没有丝毫心绪和气力。此时,他的心中只有悲伤。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影子,俏皮地背着双手,立在那面斑驳的墙上,轻轻地跳跃着。那倒影是如此清晰,连头上玉簪和霓裳水袖都像是在轻盈地笑着。
存中也轻笑了起来,只是脸上满是泪水。
可猛然间,他才发现,那面墙不过是亮得有些奇怪罢了。
存中脑中猛地一闪,胡乱穿上衣服,在桌上翻找起来。他攥紧双手,连磕碰了桌椅也顾不得,拉开门闩,直向驿站外的树林奔去。低矮的灌木在他的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鲜血直流,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沿着树木的影子,挣扎着向林中奔跑着。
终于,在一小片焦土上方,他见到了强光的来源。一个巨大的光球,中间横贯着一条金线,刺目的光芒竟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在焦土的中央,一名女子只身站着,抬头仰望。
“你来了。”铃兰转过头来,依旧是粲然一笑,却多了几分苦涩。
存中点点头,“我来了。”说着,泪水竟自己落了下来,“我没有你的异波,却也寻来了。”
“你还记得啊。”她言语中似乎有些意外,“只是,你我的世界实在是相差太多了,太多了。就算你能记得,千年以内,怕也只是徒劳罢。”
“我记得。你说的我全都记得。”他倔强地说着,“可你却没有告诉我全部,对吗?”
她轻轻地摇摇头,只是看了看自己的足尖,“就算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呢?”
那是半枚磁石。
“这原本是一对。”他伸开另一只手,轻轻说道。“是何叔送给我的。在,在一个磁石机关的匣子里。”他低下头笑了笑,泪水溅到了脚面上,“我真笨。这么简单的机关不明白。”
两枚磁石拼在一起,是一颗雕琢打磨的心。
“你说,物有限,场无限。”他勉强地挑了挑嘴角,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它的场,相连,我们……”
“你还是不明白啊,”她弯腰将磁石拾了起来,“当你再也见不到我的时候,你什么也不会记得了。”
“告诉我!”存中突然大喊起来,“我不管你究竟来自何处,求求你,只是告诉我。”他的嗓音逐渐低了下去,只能听到泪水击打地面的声音。
她沉吟片刻,依旧指向了北方,“我来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