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故事网历史故事

苏东坡:何妨吟啸且徐行(3)

2010-10-21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1086年对于包括东坡在内的所谓“保守派”来说,是一个利好的年份。神宗刚刚去世,10岁的哲宗即位,这么小的孩子能坐稳龙椅吗?一切便由52岁的高太后垂帘听政。前面说过,这高太后可是个英明的主儿,被后世史家称为“女中尧舜”。与曹太后相同,她也看不惯变法派的作为,所以儿子一死,她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废止新法,起用旧党,史称“元佑更化”。

随着司马光、吕公着被任命为宰相,一批旧党人物纷纷回京出任要职。高太后当然忘不了才学第一的苏东坡。这些年,东坡由黄州团练副使而汝州团练副使而登州太守,到登州上任不到半个月,即被召回汴京,出任礼部郎中、起居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翰林学士承旨兼迩英殿讲读等职,一度还被任命为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只是没有到任就改授别职了。

1088年4月4日傍晚,东坡正在翰林院值班,突然被高太后宣至内殿觐见。

高太后:“有一件事要问内翰,你三年前是什么官职?”

东坡:“汝州团练副使。”

“如今是什么官职?”

“翰林学士知制诰。”

“知道为什么会升得这么快吗?”

东坡回答是因为遇到了英明的太后陛下,是皇上的旨意,是大臣们的推荐,太后都直摇头,东坡大惊失色,说:“为臣虽然不肖,但绝不会干溜须拍马、跑官买官的勾当。”

太后笑了笑说:“内翰误会了。我早就想告诉学士,起用你是神宗皇帝的意思。每当神宗吃饭时停下筷子来看文章,身边的宫人必定会说:‘一定是苏轼的文字。’神宗往往边读边连声赞叹:‘奇才,奇才!’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重用你就仙逝了。”

东坡听了,失声痛哭。这些年,自己从黄州到汝州再到登州,离京城越来越近,官职也有提升,连同僚们都觉出上面有重新起用东坡的意思。今天经高太后一语点破,东坡不禁感念起先帝的不杀之恩、知遇之恩,尤其是听到先帝对自己“奇才”的评价,东坡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了。当着太后的面,东坡自然要表一番忠心,说自己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幼主,实现大宋的复兴云云。

在翰林院的这段时间是东坡距离帝国神经中枢最近的时候。所谓翰林学士知制诰、翰林学士承旨兼迩英殿讲读,职责就是代皇帝起草诏书、文诰、口谕、青词和给皇帝上课,既是皇帝的文字秘书,又是皇帝的老师,可以天天接近圣颜。以东坡的才华,做这点事,绰绰有余。明人笔记中记录了一则与东坡有关的逸事,可见一斑。文章写的是南宋的洪迈,晚年做翰林学士,有一天在翰林院值班。为皇帝草拟诏书,从早晨到下午竟然写了20多篇,非常忙碌。完事后他在庭院里散步,看见一位老人坐在树下晒太阳,就跟他聊了起来。原来老人家几代人都在翰林院当差,年轻的时候还伺候过元佑时期的前辈。老爷子首先奉承洪迈说:“今天文书这么多,学士一定辛苦。”洪迈很得意地说:“今天写了20多道文件,都交差了。”老爷子忙恭维说:“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呢。”洪迈不由自负地问道:“当年苏东坡苏学士,都说他笔头快,也就这么快吧?”老爷子点点头,说:“苏学士敏捷,也就这么快了,”老人叹了口气,接着说:“不过,他草制诏书的时候是不用翻书的,都在脑子里装着呢,不至于像您这样费劲噢。”

但是,东坡在京城待了总共不到三年,就坚决要求外任。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看不惯旧党同僚的反攻倒算。

当年,东坡是变法的反对派,因为那时他更多看到了新法扰民的一面;如今,当朝廷要全面废止新法的时候,他却站出来说“不”,因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基层历练,他看到新法中也有许多便民、利民的因素。当年的王安石,人称“拗相公”,推行新法漫天铺开,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视东坡为异己;今天的司马光,被东坡唤作“司马牛”,倔得像牛似的,对新法来个一刀切,不管是良法恶法,一律扫除,听到东坡饶舌,便觉得东坡不可思议,被贬这么多年,居然还为新法唱赞歌。这样,东坡落了个两面不讨好,成了政治上的异见分子。

那么,真理到底在哪边呢?当然在少数派东坡手里。说白了,东坡是一个渐进的改良派,他反对激进式的、大轰大鸣式的改革,更反对因循守旧,故步自封,而提倡走稳健的中间道路。可是朝中的大臣们只关心路线斗争,不关心民生疾苦,这让东坡十分失望,便自请外任,以远离旋涡的中心。他先后担任杭州知州、颍州知州、扬州知州,做起了地方一把手,使自己的政治抱负真正得以施展。

在我看来,东坡不单是一个文人,他首先是一个官员,而且是一个有思想、有办法、有仁心、有政绩的官员。他懂水利。早年任徐州太守时,黄河决口,滔天的洪水直扑徐州城而来。一些富人收拾细软,准备出城避灾,东坡说:“只要我在,徐州城绝不会溃堤!”立即征集民夫抢修堤坝,加固城墙,并在城墙内侧增修防洪堤。在长达两个月的抗洪斗争中,东坡夜不归宿,就在临时搭建在城头的草棚里打个盹儿。最终,洪水退去,黄河恢复故道,徐州城的抗洪斗争取得胜利。东坡明知黄河泛滥的周期较长,在其任期内不可能再遇第二次洪灾,但他一再上疏朝廷,请求下拨粮款,修筑新的防洪堤坝。为了保证工程质量,东坡亲自督役,费时半年,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将外城修缮一新,增筑木堤四道,建成着眼百年大计的新防洪大堤。当他调离徐州时,老百姓依依不舍,说:前年要是没有使君,我们早就化为鱼鳖了!

在杭州任上,东坡做的最大政绩就是兴修水利,疏浚西湖。当时,西湖滋生的葑草,堙塞了近一半水面。为了急百姓所急,东坡在朝廷尚未批准立项之前,就发动兵士清除葑草,挖掘淤泥,并把这些葑草和淤泥变废为宝,在西湖上修筑了一道南北向的长堤。当时,环湖一周长达30里的西湖原有一条东西向的长堤,但缺少南北向的堤。在筑堤工地上,东坡向民工借来一个粗瓷大碗,满满地盛上一碗专供民工食用的陈仓米饭,和民工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条堤坝的建成,不仅大大方便了百姓出行,而且为西湖增加了几处赏心悦目的景点,正可谓化腐朽为神奇,这主意,大约只有才华横溢的东坡想得出——它就是后来闻名于世的苏堤。

东坡的仁政何止于水利,而是体现于他日常工作的方方面面。此次出知杭州,东坡没想到遇上粮食歉收,他立即上奏朝廷,要求缓交贡米,并从邻近未遭灾地区收购粮食,把义仓里的存米投放市场以平抑粮价,结果全杭州没有一人饿死。而十多年前的一次饥荒,杭州地区曾饿死过50多万人!当杭州暴发瘟疫的时候,东坡把朋友巢谷传授的秘方“圣散子”拿出来,自费采购大量药材,命人在街头支起大锅,煎熬大量“圣散子”汤剂,治愈了无数病人。在杭州,他创办医院“安乐坊”(后改名“安济坊”),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所面向公众的官办医院。出知扬州的时候,他发现州吏正忙着准备一年一度的“万花会”,需用芍药花几万朵,完全是硬性摊派,劳民伤财,便果断地下令停办。诸如此类,说明东坡是一个宅心仁厚、亲政爱民的官员。有论者指出东坡是千年一遇的文学天才,却错误地选择了把政治作为自己终身的职业,是选错了行,这种论调是典型的无知。没有政治上的风云激荡,没有人生命运的坎坷历练,东坡如果只是躲在象牙塔内闭门造车,是断然成不了文学天才的。

1093年东坡再走霉运,这次比1079年“乌台诗案”之后被贬黄州还惨,被发配到更加遥远的惠州。走霉运的直接原因是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东坡失去了保护伞。按常理,东坡是哲宗的老师,又是仁宗、神宗眼中的宰相之才,应该继续得势才对,但政治通常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高太后垂帘听政八年,哲宗被压制了八年,如今,他终于可以在龙椅上坐直腰杆了,为了树威,他向外界发出的第一信号就是全面恢复神宗之政,重新起用新党,罢黜元佑党人。哲宗此时起用的宰相是章悖,此人和东坡是同榜进士,年轻时同在陕西为官,一度是很好的朋友。但这种朋友关系没有走得更近,因为东坡发现了章悖性格中的另一面。有一次两人结伴同游仙游潭,章悖提议到对面山崖去题字,东坡说他不敢。章悖不动声色地走过独木桥,把绳索的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系在腰上,纵身缒下悬崖,用黑漆写下“苏轼章悖来游”六个大字。章悖返回东坡身边的时候,东坡拍着他的背说:“你将来一定能杀人。”章悖问为什么,东坡说:“能这么不要自己命的人,就一定能杀人!”后来他们走着各自不同的仕途,一直相安无事。两人真正结下梁子是在元佑年间,章悼任扬州知州的时候,苏辙曾写奏章弹劾过他,东坡当时没有为他辩护。于是章悖对苏氏兄弟怀恨在心。如今,章悖做了宰相,东坡预感到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果然,东坡五个月之内连接五道诏命,由定州而英州而惠州,成为元佑旧党中远贬岭南的第一人。

今天的惠州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经济发达,交通便利,可是在唐宋时期,这里却是令人生畏的蛮荒之地。唐朝的韩愈被贬潮州刺史,“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他自忖“忧惶惭悸,死亡无日”,所以在潮州的七个月里,写下的文字多忧戚怨嗟之语。东坡的贬所惠州比潮州还要偏远,待遇更差——刺史好歹是地方一把手,而“落建昌军司马、贬宁远军节度副史、惠州安置”只是一个虚衔而已。

1094年,59岁的东坡带着幼子苏过、侍妾朝云和两个女仆踏上了南迁之路,其余家人返回宜兴居住——那里有东坡购置的一点田产。

南迁之路本是一条跋山涉水的艰辛旅程,东坡却以谪为游,一路走来一路诗。经过水急浪高的惶恐滩时。他说:“便合与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俨然一副撑船高手的口吻,全没有后来文天祥写“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的哀怨;九月初,东坡来到沟通赣粤的要冲大庾岭,他知道翻过这道岭,就将进入瘴疠蛮荒的南粤了,可是东坡想起此时朝中愈演愈烈的朋党之争,忠奸莫辨的红尘纷扰,心里反而生出一种解脱感,站在岭上朗声吟咏:“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静。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两相忘。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十月二日,风尘仆仆的东坡刚到达惠州,即受到当地官民的热情欢迎,他没发现这儿有什么蛮荒可怖之处,反而有故地重游之感,遂吟诗赞美这里的风土人情:“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这就是东坡,总能从大自然中发现美,从风土人情中找到慰藉。

东坡在惠州待了两年七个月,比韩愈寓潮整整多了两年。虽为贬官,但东坡还是享受到相当好的待遇——住官舍,参与政事等,这完全得益于当地官员对他的照顾。东坡的人格魅力太大了,以至于所到之处的父母官都对他敬重有加。在黄州,是知州徐大受;在惠州,从惠州知州詹范、方子容到循州知州周彦质、广州知州章质夫、王古,都给过他很多接济和馈赠。身边的小人当然有,尽管东坡每每告诫朋友看信后立刻销毁,不要示人,但是朝廷对他的行踪还是大体了解的,比如,广州知州王古就因为和东坡走得过于紧密而遭罢斥。

为了更好“关照”东坡,章惇在人事安排上可谓煞费苦心。先是故意委派与东坡有宿怨的程之才出任广南东路提点刑狱,后是撤销苏迈即将赴任的仁化县令的职务,以免东坡得到儿子的照料。程之才原本是东坡的表兄(东坡的母亲姓程,程之才是她的侄子),又是东坡的姐夫(东坡的三姐嫁于他),可是就是这个程之才,把自己的妻子虐待致死,由此引发两家断绝关系,四十多年没有往来。章悖显然是知道这层关系的,他派程之才到南粤任职,就是想让东坡吃个哑巴亏。没承想东坡大人大量,主动与姐夫交好,冰释前嫌,并借助姐夫的影响力,为造福当地百姓做了很多实事,比如,针对惠州驻军缺少营房的现状,东坡建议修建营房300间;在东江和西枝江之间架设两座新桥,以方便两岸居民出行;作《秧马歌》,推广在武昌学到的一种插秧新技术,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在了解到广州老百姓吃的是成苦水的情况之后,水利专家苏东坡教给知州王古以竹管引入城外泉水的方法,还详细讲解在每根竹竿上钻一个小眼,如绿豆大小,平时用小竹针堵住它,以便日后检验管道是否畅通。因为运输管道远,时间久,极容易发生堵塞,如果没有这些竹眼检验,那么一根竹竿堵塞,就会影响上百根;有了这些竹眼,检修时把小竹针拔下,就能迅速查出是哪根坏了,坏在哪里。他还建议知州每年拔点经费,买五十几根新竹竿,以备随时更新,这样引水管道永远不会废弃。近千年之后,读着这样的书信,你似乎仍能感触到东坡的古道热肠和细致入微。他之所以在中国文人和百姓中有那么高的知名度,绝不仅仅是他的诗文写得好,恐怕与他的仁政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从史传文字中,我们看到惠州时的东坡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泊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这种乐观情绪自然充溢于他的诗中,如“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如“报道先生轻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把惠州写得像世外桃源似的。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样。荔枝再好,当不得饭吃,而且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朝廷已经克扣了东坡三年的工资,手头拮据的他已经沦落到“与狗争骨”的地步。羊肉是买不起的,东坡只好买羊脊骨,骨缝间往往残留一点点肉,需上锅煮熟后才能把肉剔出,在酒中浸渍一下,加点盐,烤到微焦时吃,味美如吃蟹螯。东坡不无得意地给弟弟苏辙写信,向他推介这一美味,还补充说这个方法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否则众狗就不高兴了——因为它们没得骨头可啃了。但不是所有的苦都能作乐,有些苦就只是苦。比如,惠州缺医少药,而东坡偏偏患了痔疮,疼得他在床上辗转呻吟了一百天。在这段日子里,连羊脊骨都不敢吃了,只能早晚吃两顿素面条。

是精神的滋养帮助东坡抵御瘴疠的侵袭,弥补物质的匮乏,化解人生的悲苦。这种滋养来自文化,其中有儒释道,也有草根文化。在惠州,东坡发现了陶渊明。早在扬州知州任上,东坡就开始写和陶诗,但真正大规模地写作,正是在惠州。

他一定从这个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彭泽令身上,从这个归隐田园、悠然见南山的诗人身上,从这个“猛士固常在”的斗士身上,找到了共鸣,引为跨越时空的知音。这个时期,他和方外友人的交往越来越密切,佛家的出世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世界观。比如,他的老朋友佛印在一封信中这样安慰东坡:“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二三十年功名富贵,转眄成空。何不一笔勾断,寻取自家本来面目。”那么佛法在什么地方呢?佛印说:“在行住坐卧处,着衣吃饭处,屙屎撒溺处,没理没会处,死活不得处……”东坡是一个在牢狱中待过的人,他早已把生活的标杆降得很低很低,对很多事情看得比较通透,臻乎大彻大悟之境,所以才会在给僧人道潜的信中写下这样的句子:“大家都认为瘴疠之气会导致人生病,可是在没有瘴疠的北方不是也有病人吗?是病都会死人,何必一定要怪瘴疠?如果缺医少药,那么死在京城国医手中的病人一定比别处多得多。”他如此宽慰道潜,是希望老朋友不必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在惠州,东坡最大的精神慰藉来自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朝云。

东坡这一生,官场失意,但爱情却异常坚固,从而为他提供了一个最静谧的港湾,使他可以随时修补心灵的创伤。他先后有二妻一妾。第一个妻子是王弗,川妹子,眉州同乡,比东坡小3岁,16岁嫁给东坡,那时东坡还没出川呢。她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人,了解东坡为人率真,口无遮拦,所以经常在屏风后听丈夫和客人谈话,如果听到客人说话模棱两可或一味逢迎主人,待客人走后,就会劝诫东坡远离这样的小人。经过几次试验,果然证明妻子的判断是正确的,可以说,王弗是东坡仕途上的好帮手。她和东坡共同生活了11年。有子苏迈,1065年在汴京去世,时年27岁。在她去世之后十年,正在密州知州任上的东坡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一段情,经过十年的漂洗,还这么至真至醇,说明东坡绝非轻薄浮浪之人。

王弗去世三年之后,东坡娶的第二个妻子王闺之,也是川妹子,王弗的堂妹,她和东坡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共25年,生子苏迨、苏过。王闰之是最会过日子的人。在东坡流放黄州的四年中,王闰之核算出全家每天的生活费不能超过150钱。于是每月初一,东坡拿出4500钱,王闰之把它们平均分成30串,挂在房梁上,每天早晨用叉子挑一串钱下来作为当天的费用。如果有节余,就把它们放到一个竹筒里储蓄起来,以备将来招待客人用。日子虽然拮据,但王闰之从不忤逆东坡的文人习气,比如,她不讨厌东坡喝酒,即使喝得醉醺醺的。《后赤壁赋》中写:“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文中的妇人就是王闰之,一个贤惠、温柔、包容的女性形象。她的包容还在于对待王弗留下的儿子苏迈如同己出,在东坡任杭州通判时,她买下12岁的王朝云做婢女,几年之后纳与东坡为妾。王闰之1093年在汴京去世,时年46岁。五年之后,东坡已贬儋州,元宵节做梦梦见王闰之,写下这样的诗句:“灯花结尽吾犹梦,香篆消时汝欲归。搔首凄凉十年事,传柑归遗满翰衣。”1102年,苏迈将她的灵柩和东坡合葬于河南郏县的小峨眉山。所以她是死后唯一与东坡同穴的妻子。

东坡的第三个女人即朝云,比东坡小26岁。她是东坡真正的红颜知已,侍候东坡22年,其中为妾也有十多年。当年东坡任翰林学士的时候,饭后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问身边的婢女:“你们猜我这肚子装的是什么呀?”有的说是文章,有的说是机关,只有朝云说是“一肚皮不合时宜”,逗得东坡哈哈大笑,并深以为然。朝云在黄州为东坡生下一子苏遁,眉眼跟东坡长得很像,东坡也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在孩子的洗礼日写下一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是年近知天命的东坡在遭遇命运的第一个低谷之后,看透官场险恶和世态炎凉,对人生作出的另一种诠释。可惜这个孩子只活了十个月大就夭折了,东坡无限悲痛,“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东坡被贬惠州的时候,想起白居易晚年把自己最为宠爱的两妾小蛮和樊素遣散的故事,也想赶朝云离开,惹得她十分生气。不难想象,如果没有朝云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东坡在惠州就不可能找到陶渊明的宁静心境。令人气短的是,“红颜薄命”的悲剧竟然发生在朝云身上,惠州恶劣的自然环境使她身染瘟疫,于1096年7月去世,年仅34岁,东坡把她葬在栖禅寺东南的松林中,使礼佛多年的朝云可以永远与暮鼓晨钟相伴。当年10月,岭上梅花盛开的时候,东坡睹花思人,写下了一首《西江月》词:“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素面常嫌粉沈,洗妆不退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咏的是花,又何尝不是朝云的写照?

东坡的三个女人陪伴他走过生命中的不同阶段,最后都香消玉殒了,留下形容枯槁的他在苏过的搀扶下,继续向生命的尽头艰难跋涉……

上一页首页3/4尾页下一页

上一篇:日本飞机丢炸弹

下一篇:蒋介石惊魂琅琊山

相关文章

评论

顶 ↑ 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