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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回家(4)

2013-08-01 来源:故事会 作者:纪德 查看评论

和弟弟的谈话

浪子的弟弟正躺在他隔壁的一个房间里的床上,这个房间并不小,只是四壁光光的。浪子手里拿着灯走到床边,看到他弟弟正对着墙壁躺着,他怕孩子已经睡着,便用低低的声音开口了,为的是不至于吵醒他。

“弟弟,我想跟你谈一谈。”

“没有人让你不谈呀?”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不睡觉也可以做梦。”

“原来你在做梦啊,那你梦到什么了?”

“和你无关!既然我自己都弄不懂,我想你更不能解释了。”

“那它们肯定是很难揣磨了,如果你讲给我听,我倒想试一试哩。”

“你的梦呢,难道是你自觉选择吗?我的却只能由它们作主,比我自己还自由……你来干什么呢?为什么搅醒我呢?”

“你还没有睡着,我来轻轻地跟你谈谈。”

“你能有什么话会和我谈呢?”

“如果你这种态度,那就没有什么了。”

“那么晚安。”

浪子走到门口,但只是将那盏仅能照亮房间的灯放在地上,然后又返回来坐到床沿上,在幽暗中慢慢地抚摸孩子那已掉过去的脸孔。

“你回答我的话比我从前回答哥哥的话还凶,然而我从前也反对他。”

那个倔强的孩子突然翻了一个身。

“说吧,是不是大哥叫你来的?”

“不是他,小弟弟,不是,是母亲。”

“啊!你自己倒不会来。”

“但是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的。”

孩子翻起身来,用眼盯住了浪子。

“在我的亲人中怎么还会有人是我的朋友呢?”

“你误会大哥了……”

“不要向我提他!我恨他……我最讨厌他了,一提起他就烦,他就是让我对你说气话的原因。”

“怎么会这样呢?”

“你不会明白。”

“不妨讲讲看……”

浪子把孩子抱到身边,而孩子也早已不那么敌对了。

“当你回来的那晚,我整夜没有睡着,我一直在想:我另外还有一个哥哥,但我却不知道……就是为这,我的心才那样激烈地跳着,当你走进院子时,我看见你满身罩满了光彩。”

“唉!我那时是穿着破衣服呀。”

“是的,我看见了,但是却很光采奕奕。我还看见他们做了些什么:他给你戴一只戒指,这连大哥都没有,我不想向别人打问你的底细,我只知道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你的眼睛,在酒筵上……”“你在场吗?”

“噢!我知道你没有看见我;你始终看着别处,什么也没有看见,第二天晚上你与父亲谈话,那还好,但第三天晚上……”“说下去。”

“啊!哪怕只有一句亲爱的话,你也可以对我说啊!”

“那么你等着我了?”

“等死我了!你以为我本来就这样如此地讨厌大哥吗?如果那天晚上,你不与他谈,而且还谈那么久?你那时候有什么话说呢?你知道,如果你象我,就和他没有什么共同点了。”

“我曾经犯了大错误,违逆了他。”

“是这样吗?”

“至少是违逆了父母。你知道,我曾经从家里出走过。”

“是的,我知道。那是多年以前了,是不是?”

“那时的我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啊!……这就是你所说的错误吗?”

“对了,这就是我的错误,我的罪孽。”

“当你离开的时候,就觉得不好吗?”

“不,只是觉得我应该走。”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把当初以为的真理变成了荒唐?”

“我受了许多苦。”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说你犯了错误吗?”

“不,不完全是,只是因为这点我反省了。”

“那么你以前就没有反省过?”

“不,也反省过,但软弱的理智任由欲望控制罢了。”

“就象后来由痛苦控制了,以至于你今天回头了,屈服了。”

“不,不完全是,只是不得已罢了。”

“你终于放弃你原先很愿意过的那种生活。”

“我的狂妄让我过的。”

孩子停了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作声,突然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了:“哥哥!我就和你离家时一样,噢!说吧:那么你在路上只遇到欺骗的东西吗?那么我想到的外边和这儿不一样的地方都是空中楼阁吗?

我内心感觉到的一切都是白日做梦吗?说吧:在路上的时候,你碰到什么灰心事了?什么事又把你催回来呢?”

“我一向追寻的是自由,但却失去了它,变成了别人的俘虏,必须得伺侯人。”

“在这儿我也是俘虏。”

“唔,在这儿,你伺候的是父母,但在外面却是坏主人呢。”

“啊!为伺候人而伺候人,难道竟没有自主选择主人的自由吗?”

“我从前也希望过。看我的脚能带我多远我就走多远。我象扫罗寻他的驴子①那样,来寻我的幸福,但是他找到了王国,而我却寻到了苦难。然而……”“难道你迷了路了?”

“我是一直向前走的。”

“你敢自信吗?你相信你可以发现旁的王国,无主的国土。”

“谁对你说的?”

“我知道的,我感觉到的,我仿佛早已在那)L统治了。”

“狂妄至极!”

“啊!啊!这是大哥对你说的话。为什么你,现在你又对我说呢?

怎么你不再保留这个狂妄呢!那样你就不会回来了。”

“那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不至于,不至于,我可以到那边会你,你能够认出我是你弟弟。

我甚至于还觉得,就是为了找你,我现在要走呢。”

“你现在要走吗?”

“你不了解吗?你不鼓励我走吗?”

“我倒想让你归来,省得你走呢。”

“不,不,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不,你也不是自愿说这种话的,你从前也和我一样,当你离开的时候,也象一个出征的人吧。”

“而这更使我觉得伺候人是多么难以忍受了。”

“那么你为什么屈服呢?你是不是早已疲倦了这样?”

“不,还不是,但是我怀疑了。”

“你说什么?”

“怀疑一切,包括我自己。我想停下,想归于一方了。这个主人所许给我的安适把我引诱来了……唔,我现在感觉很亲切,我完了。”

浪子用手捂住了眼睛,低垂下头。

“但是当初呢?”

“我长年累月地走在天边的大地上。”

“沙漠?”

“不全是沙漠?”

“你在那里寻找什么?”

“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了。”

“你站起来吧,看那边,在床头桌子上,那本撕破的书旁边。”

“我看见一只裂开了口的石榴。”

“这是那个牧猪人给我的,是在他外出三天后回来的那个晚上给的。”

“嗯,这是一只野石榴。”

“我知道,它特别地酸,甚至酸得可怕,但是我觉得,如果我渴极了,我会咬它的。”

“啊!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在沙漠里就是找这种口渴。”

“这种口渴只能吃这种不甜的水果才能解……”“不,越吃越喜欢这种口渴。”

“你知道在什么地方能采到它?”

“这是在一个荒废的果园里,到那里时已是傍晚,四周再没有院墙隔开沙漠了,那些半熟的水果挂在枝头,还有一条小溪从旁边流过。”

“什么水果呢。”

“与我们园子里的一样,只是野生的罢了。那边每天都很热。”

“听我说,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等你?不等明天早晨我就要出去呢。

今夜,今夜,不等泛白了……我已经束好了腰带,藏好了草鞋。”

“什么?我不能干的,你倒要干了?··,…”“你给开了路,一想到你,我就充满了勇气。”

“你应该忘掉我,而我应该敬佩你。你带什么东西呢?”

“你知道的,我是最小的儿子,没有什么家产可以继承。我出去,什么也不带。”

“倒是这样好。”

“你从窗口看到了什么?”

“我们祖先睡在那儿的园子。”

“哥哥……”(孩子从床上站起来,声音极其温柔,并且用胳膊亲切地围住了浪子的脖子)“跟我一块走吧。”

“留下我吧!留下我吧!让我留下来安慰母亲吧。没有我时,你一定更勇敢。现在是时候了。天发白了。悄无声息地走吧。来!弟弟,吻一吻我吧:你带走了我的一切希望。勇敢点忘掉我们,忘掉我。但愿你不至于回来……慢慢地走下去,我拿着灯……”“啊!握我的手,一直到大门。”

“当心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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