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把烟丝带出来。”他说，同时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她完全没有在意他说的是什么，她注意的只是他的表情。他还认识她吗？还是他已经忘了一切了？她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心里忐忑不安。
“我抽的是约翰·哥登烟丝，”他说，“这种烟丝很贵，我应该节约点。要明白，如果这些案件不了结，我就不会有多少钱。”
“哦，是埃”她说。她的心里感到寒冷，可是仍然抓住了一点点固执的希望。
他移动了一下，不太清楚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就站起来离开了。她坐在那儿没有动。她还可以看见他的身影，她曾经多么迷恋多么喜爱的身影。他正个都松懈了，包括他那结实的军人式的头颅，他那魁梧健壮的身材。他不是这样的。她感到这一切都不可理喻，让人恐惧。
突然，他又走回来了，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
“我要抽烟，你不介意吧？”他问她。“我抽一点，没准我可以把事情弄得更清楚。”
他又坐在了她的旁边，掏出烟斗来装。她望着他那双健美有力的手。他的手在不时的轻轻颤抖。她在很久以前就感到困惑不解，一个这么强壮的人怎么会这样。现在，他的手在不停的颤动着，那些烟丝都丛烟斗里掉了下来。
“我还要打官司，这真让人伤脑筋。我对我的律师说了我的目的，我说得一清二楚，没有一点模棱两可的地方，可是他就没有做好过。”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他说话。可是他不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他。不过这手的确是她亲吻过的那双手，这双闪着怪异光彩的黑眼睛也是她曾经着迷的。但是，这不是他。她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觉得很害怕。他的烟丝袋掉在地上了，他弯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着。她还是固执地要等待，想知道他能否认出她。他应该走了吧！过了一阵，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得赶快走了，”他说，“猫头鹰马上就要来了。”接着，他又很神秘地说，“他实际上并不叫猫头鹰，是我这么称呼他的。不知道他来了没有，我要去看看。”
她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面前的这个人，心里有些犹豫。他看起来还是那样年轻英俊，透出一种军人气质。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捕捉着他的表情，希望看出他能不能认出她，但愿还可以发现原来的那个他。
“你认出我是谁了吗？”她直直地站在那儿问他，感到非常恐惧。这个精神失常的人离她太近了，他是那么健壮。
有一个人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了过来。
“今天早晨花园不开放。”他说。
精神失常的人站住了，盯着这个走过来的看守。看守走到椅子前，把落在那儿的烟袋捡起来。
“不要把烟袋丢了，先生。”他说，把烟袋递给那个穿着亚麻衣服的人。
“我正打算邀请这位小姐多逗留以后，好一起吃午饭呢。”穿亚麻衣服的人说。“她是我的朋友。”
那个女人听了，马上转身快步离开了。她穿梭在色彩缤纷的玫瑰花从中，茫然地走出了花园，从那座窗子黑乎乎的，没挂窗帘的房子旁边走过去，又穿过了铺着卵石的院子，来到大门外的街上。她急急忙忙地向前走，但是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只是没有方向地走着。她直接走到了她自己住的房子前，飞快地跑到楼上。然后把帽子摘下来，坐在了床上。她感到自己已经不是活着的人了，没有想法，也没有灵魂，就像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撕裂了一样。她把目光集中在窗口，在海风中，一棵常青膝的枝蔓来回地摆动。在灿烂的阳光下，大海反射出耀眼而奇异的光芒。她没有任何知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想也许自己生病了，也许她快要裂开的躯体内有血液在不断翻涌。她像虚脱了一样没有一丝力气。
又过了一会，楼下传来了她丈夫踩在地板上的沉重的脚步声。她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声响，还是坐着没动。他拖着不太愉快的脚步走出去了，然后好像在和谁说话，在回答别人的话后，很快变得高兴起来。他的脚步渐渐地走近了。
他走进了房间，面色非常红润，情绪很好，好像在有意展示自己健康而充满活力的身体。她动作缓慢地移动了一下。他走进来以后，脚步明显变得犹豫了。
“你怎么了？”他问她，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夹在他的话音里。“你感到不太舒服吗？”
他的话让她听了很痛苦。
“是有一些。”她说。
迷惑不解的神情闪现在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
“你到底怎么了？”他说。
“我没什么。”她又说。
他向前走了走，坚定的站着不动，眼睛望着窗外。
“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人？”他问她。
“现在已经没人认识我了。”她说。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他感到非常愤怒，她根本就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他干脆就不存在一样。终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开口问她：“是不是你平静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给打搅了？”
“没有，你怎么这么说？”她无动于衷地回答说。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觉得他非常讨厌。
他更加愤怒了，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突起来。
“也许是这样吧。”他似乎没有足够的理由发火，所以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怒火。然后就走出房间，到楼下去了。她还是坐在床上没动，她的内心仍然很激动。他总是找她的麻烦，让她感到讨厌。时间在不断的流逝。她闻到了午饭的香味，还有从花园里飘过来的她丈夫的烟斗的气味。不过她还是纹丝不动。她听到铃声响起来。他的丈夫走到了房子里。又走到了楼上。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就感到心脏的剧烈跳动。
他打开了房门。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他说。
她真是受不了了，时时刻刻，他不让她有一点安宁。她精疲力竭地勉强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了楼下。她坐在桌子旁，不能说话，也不能吃东西。只是六神无主地坐着，精神恍惚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到这种情形，就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生气了。好不容易可以走开了，她转身走到了楼上，随手锁上了卧室的门。她希望能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他又拿着烟斗走进了花园。他感到自己心里积压的愤怒快把心脏挤破了，他讨厌她对他的那种高傲和轻视的态度。他很清楚，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属于过他。她不过是在无奈地忍受他。他觉得非常沮丧。她的出身比他高贵，他只是矿上的一个普通的电工。他只好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可是，他心里还是充满了被侮辱和受委屈的痛苦，她从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时候，他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