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走进房子里。这是他第三次到楼上来了。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门锁着，他拧了拧门把手，又推了推。他又用更大的劲推了推。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不跳了。
“你把门给锁上了？”他不想让克斯太太听见，所以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哦，你等一等。”
她担心他会强行闯进来，就站起来去开门。他总是不给她自由的机会，真让她讨厌。他嘴里叼着烟斗走进房间。接着关上了门站在那儿，背朝着门口。她又回到床上坐下了。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很强硬。
她真不愿意看见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很快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就有些胆怯和退缩了，仿佛在考虑什么。
“你是不是有心事？”他又很直接地问她。
“没错，是这样，”她回答说，“不过你不能用这个作借口来折磨我。”
“你到底怎么了？我根本没有折磨你呀。”
“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呢？”她大声叫道，声音里带着仇恨和痛苦。
这时传来“啪”的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折断了。他的烟斗从嘴里脱了出来，他吓了一跳，急忙抓住了。接着又把已经咬断的烟斗嘴向前一拉，从嘴里拿了出来看看，放在了一边。他抖抖落在背心上的烟灰，抬起了头。
“我就是很想知道。”他说，他那苍白的脸上显出令人恐惧的表情。
他们都没有看着对方。她清楚他现在很愤怒。而他的心急速剧烈地跳动着。她心里恨他，可是她没法制服他。这时，她抬起头，开始发泄自己的情绪。
“你想知道？你有什么权利知道。”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注视着她的目光中充满痛苦的感情，这让她感到异常恐慌。不过她马上又硬起了心肠。包括现在，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似乎是想要挣脱所有令她痛苦的束缚，获得一种自由，她突然间抬起头。不过束缚她的不只是他，还有她给自己套上的枷锁，那简直让她感到窒息。而且这个枷锁套在她身上以后，她想尽了办法也难以摆脱。
在这个时候，她真希望整个世界都被摧毁。她僧恨这一切。他全身僵直地背对着门口站着，好像打算和她永远这样相持下去，一直到她变成虚无的，不存在的为止。她注视他的目光中透露出让人发抖的仇恨。他把自己有些粗糙的手伸展开来，按在背后的门上。
“我以前住在这里，你知道吗？”她用一种冷冰冰的态度开口说话了，好像有意要让他不舒服。他为了回应她，勉强振作起来，点点头。
“嗯，那时候我住在托里尔庄园照看柏奇小姐，她生病了。她是教区长的朋友，教区长的儿子叫阿尔奇。”她停了下来。他没有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他很紧张地看着她。穿着白衣服的她坐在床上，裙子的下摆很仔细地折了起来。她说话的语调是很生硬的。
“阿尔奇是个海军中尉，他后来从部队离开是因为他和上校发生了冲突。简单一点说，”她用手揪住自己的裙子。他一直站在那儿看着她，简直快气炸了肺。“他疯狂地爱着我，我也一样疯狂地爱着他。”
“那时他有多大了？”
“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是二十六岁，现在呢，我二十九岁了，他比我大差不多三岁，应该是三十一岁，快到三十二岁了。”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那一堵墙。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他问她。
她的脸色很快变得阴沉了，回答说：
“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得像订了婚一样，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没有公开，不过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后来，他离开了。”
“他抛弃了你？”他有点恶狠狠的问。他希望她回到自己这一边，所以有意让她难过。她气得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没错，”她这样说是为了让他生气。他气乎乎地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了。
“以后，”她接着说，她的语调因为内心痛苦而带有一种讽刺的意味，“他到非洲去参加战争了。几乎就是那一天，我和你初次相遇。柏奇小姐告诉我，他在非洲中暑了，过了两个月就死了。”
“这么说那还是你和我好上以前的事了？”他说道。
她没说话。他们又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这些都是他过去没有听说过的，他眯着眼睛，看起来很吓人。
“原来你刚才就是到你从前和他谈情说爱的地方去了。”他说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坚持要一个人出门的。”
她依然没有理会他。他向前走到窗口那里，两手放在背后，脸背对着她。她看看他，发现他的手很粗糙，他的背影看起来也很不舒服。
然后，他又转了过来，有些言不由衷地说：“那你们亲密了多长时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口气还是冷冰冰的。
“我在问你，你们亲密了多长时间？”
她转过脸去，把头抬得高高的。没有理会他的追问。接着，她说：“我根本听不懂你所说的亲密是什么意思。自从我认识了他，我就爱上他了。那时候我已经跟柏奇小姐在一起有两个月了。““你觉得他也爱你吗？”他有些挖苦的问她。
“我很清楚他爱我。”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如果他并没有更明确的表示的话？”
回答他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气氛很沉闷，带着憎恨。
“你们两个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哪种程度？”他问，生硬的语气中流露出紧张不安的情绪。
“我真讨厌你这种转弯抹角的方式，”她大声的说，她忍受不了他的寻根究底。“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都深深地爱着对方。随便你怎么想，怎么猜测。你想要怎么样呢？我们是相爱的，就在你认识我以前。”
“相爱的！”他非常愤怒，脸色惨白。“你的意思是，你在嫁给我之前，已经和一个军人痛快地玩过了，你都已经—”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她坐在那儿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么说，你们两个过去经常做些很痛快的事哄？”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地问。
他脸色更白了，有点胆怯，不愿意再去想那个人了。在一阵长时间的僵持之后，他好像很沮丧，很泄气。
“你以前从来就没有打算跟我提起这些事，在我们结婚之前。”他用很刻薄的讽刺的语气说。
“你并没有问过我这些。”她说。
“我从没想到要问你。”
“哦，那你可真应该想到问问我。”
他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发楞的小孩一样。他痛苦到了极点，脑子里一团混乱。
这时，她又说：
“他并没有死，他已经疯了。我今天还看见他了。”
“疯了！”他跟着说。
“他现在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她说。她努力依靠自己的理智来做出判断。然后，她停下来不说话了。
“他还能认出你吗？”他低声问她。
“他不认识我了。”她说。
当他站在那里注视了她一会以后，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多大的隔阂。她就坐在床上，可是他无法靠近她，他们都忍受不了接触对方。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在经过了强烈的震惊之后，他们都想忘掉那个人，彼此不再怀着仇恨的情绪。又过了一会，他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