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砒霜(3)

2011-03-07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满叔的皮鞋穿过走廊时发出悠远的声音,他来到那位美丽的女人身边。女人对满叔说,不知道老爷子病了,这些日子我也没空去看望他,你就把我心意捎过去吧。满叔看见,那是一个大大的红包,他知道他不能接,但他的那双已经僵了很久的手却突然之间就伸了出去。

满叔的衣服已被全部解下,他赤着脚站在白色的瓷砖上面,温热的水散发的阵阵水雾使他犹如站在一个被大雾弥漫的池塘中沐浴。满叔知道,他的身体既没有白昼黑夜的交替也没有现实存在的意义,他发现他的身体就像沉沉黑夜的蔓延,他努力地清洗着自己,但他知道在海棠这座已经有些污淖的浴池里他已经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3

二爷爷也发现自己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二爷爷是以一个叫化子的身份走进海棠这座小城的,为了使自己的身份更真实一些,他甚至在二祖公后院的粪塘里滚了一下,所以,他臭气熏天地走进城里的时候,那些白狗子都躲得远远地避开他。二爷爷在心里笑了一下,他知道做什么事一定要做到极点,就好像这臭,臭不可闻时,任何人在他面前都逃之天天了。

现在,二爷爷走在一条逼仄的小巷里,这条长长的小巷在灰暗的天空下使二爷爷不得不憋住呼吸,他想象不出,在这条小巷的尽头他会遇见什么,但他仍然没有忘记他到城里来是做什么的,所以,他很坚定地走着,而他那满身的臭味在小巷的上空飘散着,像一条垂死的蛇飘在凛冽的风中。

终于,二爷爷走到了小巷的拐角处,他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走下去,这时,一个老汉朝着他走了过来,老汉走到二爷爷的面前时停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看着二爷爷问,你在这里找什么?二爷爷摇摇头说,我不找什么,你在这里找什么?老汉没有答话,而是带着二爷爷走过拐角来到一口池塘边,老汉凝视着池塘中央的那根水草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记忆。我将记忆全部丢失了,你感到奇怪对吗?我记不清很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几年前,我看到一对盲人在打架,我一直在回忆那对盲人的模样以及他们打架的地点……二爷爷感到老汉的声音犹如池塘中央的那根水草在战栗着,他和老汉同时坐到池塘边。老汉说,他们一直在调查那对盲人打架的原因,但是目睹者只有我一个人,我告诉他们,我经过这条小巷的时候发现了里面的惨叫,我走进去时,便看到他们瞎起眼睛把刀一齐剌向了对方,但他们都不相信我说,两个盲人为什么对身体的要害部位却看得那么清楚?他们把这个问题一遍遍地砸向我,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就不会整天在这条巷子里走来走去的了。二爷爷始终没有说话,他在聆听这位老汉的诉说时,眼晴始终看着池塘里的那根水草,他觉得老汉的这个故事一定是瞎编的,两个人在打架,两个人都是瞎子,这不是扯鸡巴蛋是什么,所以等那根水草没有颤动的时候,他站起身便离开了池塘。

他在小巷的拐角处站了很久,他在寻找一个方向,他知道这个方向对他非常重要,所以他有些犹疑不定,但他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他朝着小巷更深处走了下去。

于是,他遇见了槐。

槐的出现对二爷爷的一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二爷爷不知道已经嫁给当官人做了老婆的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蚯蚓一般逼窄的小巷里,所以,二爷爷见了她便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槐。他知道他的这声叫唤仍和他当初在那个刺蓬窝里看到她的身体时的叫唤一样,有些石破天惊的味道,所以,槐很认真地看着他,她的目光有一种女人的亲切与温暖,这令二爷爷非常兴奋,他尖叫着说,不认识我了?我是沈山头的罗林立啊!这时,槐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脑海中出现了那个背着一杆长枪在村子里东游西荡的后生,于是,她走过来悄悄地问,你怎么进城来了?

我进城是为了立功受奖以后好当官。二爷爷坦白地告诉了槐。

槐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拉着二爷爷的手走了很久才走进一条宽敞的大门,然后对二爷爷说,快洗洗吧,你臭死了。

二爷爷这一下有些懊丧了,自己怎么可以以这种臭不可闻的样子出现在槐的面前?如果穿上那身军装背着长枪旗杆般地站立在槐的面前,那是多有面子的事,所以,面对槐给他倒好的一大盆水,还有那块他从未见过的香胰子他用力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可不管他怎么擦却总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那股臭味。

等他洗好穿上槐为他准备的衣服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槐站在院子里,她的背影以一种优美的弧线嵌入灰暗的天空下,她旁边的那棵石榴树上挂着几只青涩的果,在她的头顶被风摇曳着,而她的神情却似一种随意与温和,二爷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等待她的慢慢转身,但槐的这个转身令二爷爷等得实在太久了,他在慌恐中突然想起了那本诗集,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念了起来。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

深夜里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像一阵凄风

像一阵惨雨

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

乱弹着宫商角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啊,半轮残月

像是破碎的希望

他,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

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

等你去亲吻

等你去亲吻

等他背完这首诗的时候,他看到槐那张美丽的面孔露出的笑容就像三月的桃花一样绚丽而柔媚,但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长久地看着他。二爷爷便壮着胆子说,我知道那本书是你为我留下的,所以我读给你听。槐便走近了他,在他的额上轻轻地摸了一下说,真好。

那个夜晚,二爷爷和槐就坐在那棵石榴树下说话,槐先是问了一些沈山头的情况,二爷爷乐癫癫地说了,然后槐告诉他,自己嫁的那个当官的是红军的情报处长,他潜伏在这座名叫海棠的城里给那些闹红的人送情报,自己嫁给他之前并不认识他,嫁给他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

他对你好吗?二爷爷突然问。

槐点了点头,然后说,挺好的。

那他今晚怎么不在家陪你?二爷爷又问。

他去执行一项重大的任务去了。槐轻轻地说。

二爷爷便不再言语,因为他已经从槐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揪心。第二天早晨,二爷爷醒来之后面对的是一封信,未拆开信封之前,二爷爷让自己平静了几分钟,这是槐交给他的信,槐说,你把这封信送给左大改。二爷爷问,那里面是一首诗吗?槐点了点说,对,是一首诗,但不是给你的是给左大改的,二爷爷还想问些什么,槐把一根手指伸到了他的嘴边说,做情报工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安全组织要细,保守秘密要严。见二爷爷点了头槐接着又说,只要你把这封信安全地送到了左大改手里,你就可以立功受奖了。于是二爷爷笑着把信攥在了手里,槐又让二爷爷穿上那套臭烘烘的衣服说,把信拴在裤裆里,这样安全一些。说着从头上扯下一根红丝线把信系好交给了二爷爷。

后来,我在海棠县志里想找到我二爷爷在海棠活动这段时间的记录,但我却没有看到半个文字,我知道我二爷爷因为最后的一种选择而被他们掩埋了,他们有理由掩埋他,正像我有理由记住他一样。

二爷爷开始寻找槐呼吸的地方,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手开始伸在空中,进行触摸,就像那个老汉带着他来到池塘去触摸那根颤抖的水草一样,最后把握一种女人的血脉一样兴奋不已,于是,他在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任务之后,他走进了槐的房间。那时,槐的男人也在执行一次危险的任务,他还没有回来。所以,二爷爷走进槐的房间就变得那么轻松自如。

槐站在窗前,她的目光忧郁地望着二爷爷,这令二爷爷有一种临界般的兴奋,此刻,他需要触摸到槐的呼吸,他不知道槐究竟愿不愿意,多少年以来,他就在他的想象中触摸过眼前的这个女人,现在,她正站在他的面前,他不想守住那个秘密,因为那个秘密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来吧。他突然听到槐在呼唤他,槐一边在解她旗袍上的第一个扣子,一边对他说,来吧,在沈山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来了,所以我给你留下那本诗集,我知道你会读懂的。现在,那本诗集里的诗你全记住了,而我就是你的了。

一如那个小溪边的夜晚一样,槐脱光了她身上的一丝一缕,微弱的灯光下,槐的身体有一种鹅黄般的瑰丽,二爷爷在那一刻却表现得非常平静,他在心里不停地赞叹着唏嘘着,然后,他的身体竟难以抑制地像那根水草一般颤抖地来。

二爷爷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槐弥漫在房间里的体温霎时间似乎与他的一切稠密相连,他在幻觉中一次次地看到房间里挂满着那些飘逸的旗袍与槐的那些胸衣内裤,这是他对女性的全部理解,她们的身体像一道神秘不可逾越的障碍,那些飘逸的旗袍与胸衣内裤贮放在她的身体之外,二爷爷好像吸啜着那些衣物上的水珠与清香。

二爷爷轻轻地将头靠在槐的枕头上,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急促而战栗,他的手开始伸长,在这当中,他看见槐的身体中有一片丰满起伏的地方,他知道那是槐的乳房,于是他把嘴伸了过去紧紧地衔住那颗尖挺的乳头,立即,他听到槐的呻吟由远而近地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他感到那些呻吟中的呓语就像那一首首的诗,那么动人,那么动听。

在那些孤独寂寞的长夜,二爷爷与槐频频往来之事,最终被槐的那个当官的男人知道了,但他从来没有给槐提过他心中的疑惑,他甚至有些看不起二爷爷,是槐告诉他说二爷爷是个最好的交通员,他完成任务的方法简单而有效,于是,他便安静了。再说当时白狗子正一次一次地围剿他们,他没有时间来顾及身边的槐或者二爷爷,因此,二爷爷每次来到槐的这座院子里,院子里总是十分安静,即使时已深夜,二爷爷还没有从槐的房间里出来,那个当官的情报处长仍是无语地安静着。后来我在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发现槐的男人其实并不是不在乎槐,而是他已经无暇顾及她,因为他已经知道敌人的枪炮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这时,槐总是坐在那棵石榴树下用那双忧郁的目光看着二爷爷或者她的男人,她仿佛站在荒凉河谷的岸上,如今,那里就是她凭眺时间流逝的一个地方,自从与那个男人来到这座名叫海棠的小城之后,一切都又重新开始了,而她知道,这座小城对于她的爱情或者人生都是一座大大的监狱,她和他就住在这座大大的监狱里,在这里,他们的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好在槐看到了二爷爷。在凋零的落叶中,她的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她一点也听不清楚,她只知道红军必须进行大的转移了。那时,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知道她已经走不了啦,于是,她对二爷爷说,罗林立,你会走吗?二爷爷不知道槐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他在和槐的情报工作中干得非常得心应手,他们甚至在城里炸毁了白狗子的弹药库,把一个白狗子的团长送到了左大改的面前,他真的立了功受了奖,左大改还封了他一个沈山头情报站站长的官衔。而槐这时候已经不读那些诗了,她在二爷爷的面前通常问的那句话就是,罗林立,你也走吗?槐的双眼噙满了泪花,她伸出软弱的双手想拉拉二爷爷的双手,但是,这一愿望只能付诸东流,槐的男人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于是,槐的泪水没有流出来,被她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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