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流泪，他的泪已经流干了。
过了许久，他才感觉着到了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山洪暴发，他眼前的一切都改变了模样。而事实上，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石牛山还是那个石牛山。
慢慢地，石头才感觉到巧灵真的是走了，把他的幸福和希望全都带走了，尽管他一点也不愿相信是这样的，他不相信。
明净的星月下，刘石头跪在坚硬的山地上，向苍天呼告：老天啊！我刘石头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你就把它们给带走了。你为什么把我的巧灵给带走，为什么把我的儿子给带走啊！天啊天，这也太不公平了！我刘石头不应该遭这么大的罪啊。天哪，你说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现在，刘石头悔恨交加，不能自己，像擂鼓一样捶打着那发涨的头脑。悔不该啊，我悔不该把巧灵妹妹带到石牛山上来。要不然，她就不会怀孕了，她不怀孕也就不会难产而死了。要是大部队早一点来到也就好了，那样我就会给他们带路走了，巧灵也就不会跟我来到这个要人命的石牛山了。等我立了功归来，再去找她，哪怕她就是嫁给了那个陈瘸子，我也要把她给救回来的。要是能够那样，该多好啊。要是我压根儿就没有给皮司令的队伍带路就好了，那样我就会一直呆在牛家沟守着巧灵，谁也抢不走我的巧灵妹妹的。即便是我给他们带路了，也应该带完路就马上赶回牛沟，或者死缠活缠直接跟着那个首长郭参谋他们走，而不该答应他们在这儿等着另外一支至今仍无影无踪的大部队。巧灵啊，巧灵，我可怜的妹妹，都怪我啊，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呀。全都怪我一个人吗，是不是也应该有点怪他们？怪他们，事到如今怪他们有什么用？怪不得他们，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人家可没逼着你一定得做什么呀，这一切全是你自愿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挽不回来了。老天爷啊，你要是看我刘石头不顺眼，干脆把我也带走吧，我也不想活下去了，我一个人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一连两天三夜，刘石头汤水未进，只是默默地落着泪，呜呜地吹着箫。
石头掩埋亡灵的方式也是独一无二的，跟牛家沟的埋人风俗大不一样，不是入土为安，而是用石头垒成了一座长方形的坟墓，让他的巧灵妹妹住进了一所结实无比的石头房子里。
这座房子，距离他们原来的那个石头房子整整七步远。做这项活计的时候，作为一个石匠的刘石头，竟被尖利或粗糙的石头一次次划破了手指，碰伤了大腿，砸住了脚。有的是因为走了神儿，有的干脆是他故意的。
这座不大的石头房子建成之后，刘石头呆在一旁喃喃道：巧灵啊巧灵，我的好巧灵，你安心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守着你。要是那支大部队不再到来——也许他们不会再来了——我宁愿就这样，一直守着你，守你一辈子，守到老，守到死。
山上没有纸钱可烧，他点起了一大堆篝火，让它们代替纸钱。火光熊熊，经久不息，慢慢地，它们变成了炭，化成了灰，四处飘落。
这种纸钱的替代品燃烧时，刘石头坐在一块岩石上幽幽地吹箫，箫声如泣，如诉，如绝。
14
巧灵永远闭上眼睛整整七天了，到了第一个祭日。
东方的太阳照临石牛山时，刘石头又为她点燃了一堆松木火。望着这堆燃烧着的特种纸钱，他忽然觉得这个石头房子前面似乎还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晤，少了一块碑记。
前几年，他作为一个学徒的小石匠，其实已给人家刻制过不少石碑了。今天，刘石头决定为他的巧灵妹妹也刻上一块碑记，立在她的这个石头房子前。他立刻奔回石头房子取出那柄锋利的剁斧，在偌大的青天峰上转游了半晌，终于寻找到了一方纹理细腻的，让他感到很满意的好石头，他大刀阔斧，猛劈狂削起来，被劈砍下来的石块纷纷坠落，同时冒出一串串哀怨不已的火星，刘石头的虎口也被震得生疼生疼，不觉间裂出红露珠一样的血来。但他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因为这块石头已被他削劈得很有模样了，他能够推拉着它，滚到巧灵的那个石头房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