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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冤家(6)

2014-05-13 来源:故事会 作者:王甜 查看评论

“水芬还没回来呢,”大学二年级的高材生屠水英无不讽刺地说,“陈志军回来了?”

水芹咬紧了嘴唇。

第一次见到陈志军,也是在二麻婆家。

十九岁的陈志军跟着他叔舅公九贵来麻婆家串门,老的捧着一罐土法酿的“青纱醉”,小的则拎着两条新鲜的黑头鱼,二麻婆迎出去时笑得晴空万里,边把他们让进屋边说:“妈又去东头打麻将三个钟了,也该回来了。”

坐在堂屋的水芹见来了客人,忙起身要走,二麻婆一把拉住她,说:“是镇上‘朝天门’的掌门人呢,你躲啥?”说成“躲”,水芹倒不好坚持了,不然坐实了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她只好抬头故作大方地说:“朝天门”谁不知道呀,我还去买过文具。

“朝天门”是镇上最大的一家杂货铺,东西多,还新鲜,好多村里人都是在那里了解城里的时髦新动向的。

九贵笑眯眯地说:“是不是啊?你来的时候多半我不在铺子里,不然我肯定会记得你。”其实“朝天门”是陈志军父母开的,九贵算不上掌门人,他充其量是个打杂的,但他长期往各个村子跑腿送货,和女子姨婶们混得熟了,嘴上自然没遮没拦。

倒是陈志军不声不响,一直抿嘴笑着立在原地。他不是腼腆、认生,而是漫不经心,仿佛这些场面上的事情都见惯不惊了,不值得费神去应酬。他慵懒的眼神像没拧干的抹布,拖泥带水的,迟钝地抹过来抹过去,但还是在水芹身上定住了一下。抹开了,又回头定一下。水芹就有点飘了。

水芹问他:你的鱼是自己捕的么?

陈志军认真地吸吸鼻子说:我哪会捕鱼?是我拿一个玩具跟人家换的——还是个最新款的变形金刚呢!

一屋的人撑不住都笑起来,笑声里要数水芹的声音最脆响,像灶膛里哔哔啵啵的烧柴声里总有啪啪炸开的小火星。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开头,一个用变形金刚换黑鱼的年轻人不可能得到水芹的特别注意。后来她在二麻婆家又见过九贵几次,陈志军倒来得很少。其实,危险的气息从那时起已经渐渐逼近了,水芹却什么也没有觉察——要怪她贪玩,都上初三了还不惦记功课,照样常往二麻婆家跑。

事情的逻辑链真是微妙的。论起因果来,要怪上级教育部门来检查——还是个非常重要的检查,逼得学校紧急通知:当天下午只上一节课,之后大扫除。大扫除又能怎样?水芹这组没有轮着重活儿,她只是冲吸鼻涕的男同桌抛了几个媚眼,连自己桌凳的清洁工作都由他代劳了。于是,她忽然拥有了一个空闲的下午。

水芹一路小跑,插了翅膀似的从回村的土坡上一口气冲下,收也收不住脚,差点要摔了,她咯咯咯地笑起来,享受着“控制不住”带来的刺激。

估计麻婆又打麻将去了,二麻婆应该在家。走到院门前,门却关着,水芹刚抬手要敲门,不知哪根筋不对,又停住了。这是另一个要怪的环节——水芹那天兴致太好了,好到了居然想和二麻婆开个玩笑。

院外有个僻静处堆着乱砖与烂柴,个子小小的水芹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够着了院墙的顶。很快,水芹像只猫一样轻巧地落在院子里了。她忍着笑,憋着一股气,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到了屋子后面,她想从灶屋进去,扮个大鬼脸吓二麻婆一跳。

去灶屋要经过一间睡房的外墙,墙上的窗半掩着,水芹几乎只是下意识地朝里面瞟了一眼——里面居然有两个光着身子的人!其实只是那么一瞟,屋里又光线昏暗,连那两个人是谁都没看清楚——不穿衣服的肉体,可识别程度大大降低,但水芹毕竟给足足吓了一大跳,她慌慌张张地往后一退,呆了两秒钟,之后便忙着原路折回,想要夺路而逃。

再从院墙翻是不可能了,水芹只有冲过去打开院门。门锁是新换的,特别生涩,拧了几次都拧不开,终于听到“咔嗒”一声,只道是门锁打开了,水芹却毛骨悚然地感觉到,这声音竟来自于她背后。

她转过身。

那是她能以闺蜜身份最后一次与二麻婆面对面。二麻婆头发散乱地披在肩膀上,套着件下摆没拉平顺的春秋衫,下面是条不配套的土布长裤,一面匆匆给自己披上格子花的外套——这副扮相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如果能说点什么就好了,可二麻婆什么也没有说。她只用眼睛说。她的眼睛死死咬住水芹,那眼神平时是河里的水,流光溢彩,今天却是冬天的河面,泛着寒光,森严的冷。

水芹和二麻婆隔着一个院坝的距离对视着,隔着一段忘年交的距离对视着。她们曾经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说体己话,分享彼此的秘密,现在却用生分到可畏地步的眼神对视,从前的一切如海潮般退去,真相坦露在现实的沙滩——她们和所有别的女人一样,都是这世界上彼此陌生且彼此警惕的两个生物。

“咔嗒”,又是一声。水芹回头,看到自己握着门锁把柄的手仍在下意识地拧动,已经打开了锁。

她拉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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