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医院,柳丽华瞧见大门上挂“下午政治学习”的牌子,脸上显出焦虑的神色。她不太甘心,小心翼翼地迈着小步走进了门诊室,碰见了值班医生。没等柳丽华开口问,值班医生就说,今天下午全院都去听解放思想大讨论的报告了。医生是一个挺爱说话的人。他接着说,我最不愿意听这个报告那个讲话的,还挺幸运,留下值班,不过检查不了生育的事,那得需要仪器。
柳丽华听值班医生这么一说,知道今天算是白搭了。出了县医院的大门,王阿贵说要不然就回去吧,兴许还能赶上末班汽车。柳丽华不愿意听王阿贵打退堂鼓的话,坚定地说,来了就不能回去,怎么也得把这事弄明白才能回去。
王阿贵说话声音很低,乞求说,咱们结婚后啥事都听你的,我没啥怨言,今天你就听我一回吧,咱们回去吧,行不行?柳丽华见王阿贵那个样子,也不忍心再瞪眼,但是话还是挺硬地说,要想回去,没门,你就死了这心吧。
街口上有一群人,围着一位老者。这位老者的胡子银白色,虽然很长,但是一点也不凌乱,一顺水地往下垂,看上去是一位让人很敬仰的老人。老者身后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图,图上画着一只大手,手指上画着大圈套小圈的手纹,大手旁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看手相。
王阿贵拉了柳丽华一把,咱也算算,看咱们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就不用上医院费事了。柳丽华一甩手说不去,她转过身来问王阿贵,你不有个铜钱吗?能神机妙算,整天神神道道的,你拿出来算算啊。
柳丽华提起铜钱,王阿贵猛然地想起一件事儿。去年,王阿贵的铜钱找不到了,他怕落到柳丽华手里,要是落到她手里,还不得把它给扔了。王阿贵知道柳丽华挺烦他那个铜钱,柳丽华有好几次挖苦王阿贵说,就凭这个破铜钱还能整出个啥名堂来呀,还是什么祖传的,你逗傻子玩呢。王阿贵不敢问柳丽华,整天像中了魔似的丢了魂。过了几天,王阿贵在炕上找到了那枚铜钱。王阿贵知道这一定是柳丽华干的,碍着面子不好当面给他,整这么个小弯,把铜钱假模假样地放在炕角上。王阿贵想来想去,没想明白,为什么柳丽华没有把铜钱给扔掉呢?
王阿贵想着想着就走神了,柳丽华用手使劲一捅他,王阿贵一激灵。柳丽华说,你瞎琢磨啥呢,走。柳丽华再没提铜钱的事,王阿贵也没敢问,万一柳丽华真的要用铜钱算算,王阿贵也不敢保证那铜钱整出个啥结果来。就这么说吧,要是铜钱算出来的是能生孩子,柳丽华也不会认账的,她会说这破铜钱算的还能算数,得,得,得,赶紧去医院。王阿贵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跟在柳丽华屁股后走,到这个地步了,别再指望有什么奇迹出现。王阿贵心灰意冷,木讷地往前走。
四 老相好儿
街头叫卖声不绝于耳。王阿贵有点儿眼花缭乱。这不叫投机倒把吗?现在咋都可以干了呢?那过去,对投机倒把是坚决打击,毫不手软,今天怎么大张旗鼓地干上了呢,这事儿说变就变。
山沟里蹲得啥都不知道了。王阿贵对眼前的事看不懂,就站在那里愣头愣脑地看。忽然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在城里他百分之百是个多余的人。他看什么都陌生,除了种地之外什么都不会,在农村会种地就能生活,种地也能种出好日子,一看到农田垄沟,王阿贵胸脯就能挺起来,说话也硬朗。
两个人在大街上闲逛。柳丽华来过几回县城,有些见识。王阿贵只是当“农业学大寨”先进典型戴大红花时来过一次,瞧瞧那些高楼大厦,又瞅瞅琳琅满目的商店,眼睛有点儿不够用。
柳丽华用手帕不时在脸前扇,问王阿贵,城市好还是农村好?你这个屯老帽,不让你亲眼看到,你一准说农村好。王阿贵正在琢磨怎么找个机会打消柳丽华去医院的事,对柳丽华的话他只是听得囫囵半片,只得哼哈地应承。柳丽华见王阿贵在应付她,便扯高了嗓门,跟你说话呢,你穷哼哈个啥!王阿贵仰头看楼房,努力地回忆着柳丽华说话的大概意思,以便贴切点儿回答柳丽华。想了一会儿,王阿贵说,城里好是好,可买啥东西都贵,日子不好过。柳丽华用手点了点王阿贵的脑门,说你不行,你还不服气,你自己瞧瞧你那德行,还说什么日子不好过,你看见哪个城里人饿死了?王阿贵不反驳柳丽华,脑袋来回直转个儿地瞧这瞧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