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越来越重,从白杨树丛里吹出来的风像长了倒勾似的,吹得脸生疼。 望着小区四周高楼的灯火,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询问孩子的下落。我决定先去小区的门房问问看。我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陶安,她穿着我的一件绿格子羽绒服,一双高帮雪地靴,低着头苦着脸向前走,头发被风吹得跟草窝似的。我叫住了她。她一惊,望着我,说,姐,是你,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
看到她我想起刚刚林大庆骂我“老变态”,想起林大庆的姐姐骂她“臭婊子”,都是这个不争气的骚货惹的,她就是一个妖精,毁家败家的祸水,我的火“腾”的一下就冒出来了,我有种想置这个女人于死地的冲动!我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然后铲了她一巴掌。她重重地推开我,说,你疯了,你凭什么打我。你真是老变态,变态狂!
我气极了,你从未在我的环境里生活过,你从未站在我的观点上来看待我,你凭什么给我扣上一顶变态的帽子,我心理不健康了?阴暗了?扭曲了?小婊子养的,真是小婊子,骚货。我向她挥舞起拳头,我要杀了这个不要脸的。我们扭打成一团,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人来过问来劝架,他们像看一场把戏一样上前来看一阵就脚步匆匆地走了,还有人在笑,乐呵呵地,能欣赏别人的不幸别人的狼狈算是无聊生活派发的一种福利。我很快意识到我们这是手足相残,我们的撕扯成了别人的乐子。我压着怒火停止了扭打。我一住手,陶安也就住手了。我从喉咙里咳出一口痰来,吐在她的脚边,我说,姓陶的,龙龙不见了,要是龙龙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用活了。
陶安倒抽一口冷气,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我没到下班就回家了,一回家家里门大开着,人不见了,几个单元里,我挨家挨户都敲门问了,都说没看见。
啊!陶安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雪还没融尽,地上带泥带水的。她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木呆呆的,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凄风苦雨,她无依无傍,真有了几分在绝路上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我做过了,我太狠了,无论如何我也背不起把人往绝路上逼的名声。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拖着她朝门房走去。
陶安在路上突然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唤“龙龙”,她扯破喉咙的叫声和凄惶无助的哭声让我的眼底一片潮湿。我加快脚步朝门房走去。可是门房里并没有龙龙,门房的师傅说从下午到现在并没有看见像龙龙这样大的男孩子单独出去过,只要没出去就好。出去了就完了,这个小区一出去就是江堤,江堤的栏杆稀疏,有几处还被人用电锯割断了,小孩子如果钻进去,一不小心就会滚进长江里。
在往回走的路上,陶安一遍遍叫着“龙龙”,拼了命地呼喊,从这一声声“龙龙”中,我能感觉她的心在滴血,肝在滴血,肺在滴血,她的脏腑血流成河。我也跟着她叫喊起来,这是我此生第一次用全身的气力来呼喊一个亲人,在我呼喊了几声后,我忽然热泪盈眶,这喊声像一把磨刀石,我心间上的锈迹在叫喊中剥脱,我体察到了亲情的某种纽带与关联。
在我们的叫喊声中,有几户人家打开了窗户,瞧了瞧但很快就关上了。我们一面往前走一面喊。又有人家打开了窗户,我们一齐扭头看着这扇窗,一个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位穿着花睡袄的女人探出头来,中年男子问,你们是那一栋的?
我说,五栋三单元七楼。
小孩叫什么名字?
陶安仿佛看到了亮光,赶紧回道,田小龙。
多大?
陶安说,三岁。
穿的什么衣服?
陶安欣喜地朝我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点亮光来,脸上的神情也活了过来。她从别人家的问话里觉察出了什么,她的神色向我传递她觉得她的龙龙就在那个窗户后面。
陶安说,上面穿蓝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