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眼睛深处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嘲讽与平静,这让宋平觉得黎明拥有着一个不同的世界。
他们是无意间说到裸奔的。宋平对这种行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觉得俗气,有些形式大于内容。黎明没有反驳,只是问他是否裸奔过。他摇了摇头。
走!黎明站起来说。
他的语气短促而有力,有一种天然的威严。宋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从茶楼出来,黎明上了宋平的车,并坐在了驾驶位上。黎明熟练地开着车,宋平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黎明要到哪里去,但他没问,只是保持着沉默。车窗外是一片片急速倒退的明明暗暗的夜色。
黎明径直把车开到郊外,在一片空旷中停了下来。黎明下了车,宋平也下了车,在车灯的照射下,分不清脚下种的是庄稼还是杂草。
旷野中的风很大。脱!黎明说。他简短的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宋平吓了一跳。
你试试看,真的,你亲自体验一下。黎明点着头说,目光里有一种鼓励,更多的是忧郁。宋平不知这一刻他为何忧郁,他不知道。黎明转身进了车,关掉了车灯,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宋平从呼呼的风声中听到了自己清晰的呼吸。
宋平开始脱了,先是外套、衬衣,接着是长裤。风吹到他裸露的肌肤上,一股寒意让他变得迟疑,接着是感到羞耻,虽然四周一片黑暗。他鼓足了勇气才脱掉了内裤。但他没有脱掉鞋子。
他在旷野上慢慢地走,旷野的风更大了,他感到了冷,那种冷从身体里扩散出来。他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就像体内有一种奇怪的能量。他开始感到被束缚,那是缘于脚上的鞋。他把鞋脱了,拿在手里,脚下是一片毛茸茸的草,一种潮湿而新鲜的地气从脚下升腾而起。
等他跑回到车子跟前时,已经浑身大汗淋漓。他有好多年没有这么激烈地运动过了,这让他几乎喘不上气。黎明的眼睛在黑夜里发亮。
把车灯打亮。宋平喘上一口气说。
黎明打开了车灯,周围一下子变得一片雪亮。宋平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在车灯下昏黄而陌生,身上的热气在慢慢流逝。当然,流逝的不光是身上的热气,还有他的呼吸与意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好像整个人都在夜色里飘浮起来。
宋平快下班时又接到黎明打来的电话。
几天来,他就像一个游魂似的和黎明泡在一起,黎明建议玩一种成人游戏,他爽快地答应了。游戏没有既定的规则,完全取决于黎明当时的灵光一现。游戏的改变和执行由一张秘密纸条来传递,而那张纸条就放在街心公园西北角的一个石桌上,用一块硅化木压着。那张纸条上有一句留言,谁看到了都可以下达指令,它将对愿意服从它的人有效。
开始纸条上只有一道指令,是黎明下达的:在公园里寻找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并和她开一句玩笑。宋平行动起来,他转了近半个小时才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孩。宋平迎上去叫了一声宝贝,那个女孩吓了一跳,宋平笑着走开了。
当他再次走到那张石桌边拿起那张纸条时,上面已经有了新的指令。但字迹不是黎明的,而是出自一个陌生人之手。陌生人的指令是:看谁先找到第一片落叶,它上面有不一样的纹路。
宋平困惑了,几乎没有哪两片落叶是一样的,每片落叶都有它特殊的纹路。但他还是从地上捡起一片又一片落叶,认真地比较着,筛选着。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身后有个人正在贼头贼脑地跟踪他,那个人跟踪的方式太拙劣了,让他一眼就看得出。他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兴奋,飞快地拐上另一条路。这时,一片树叶从眼前飘落,他捡起来,那片落叶的纹路果然与众不同,看上去有些复杂,就是它了。他点燃一支烟,再抬起头来时,正面过来一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她走到宋平跟前,眼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小声嘟哝了一句:抓住你了。而后加快步伐向前面走去。
当宋平拿着那片落叶走回石桌跟前时,他发现石桌上放着三枚自认为“不一样”的落叶。也就是说,至少有三个人看过这张纸条,也至少有三个人执行了这道指令。他把落叶放在石桌上,拿起那张纸条,不免吃了一惊,上面已经有好几道指令。其中一道指令说:跟踪那个穿“中华立领”的家伙。而宋平正好穿着那件妻子买给他的“中华立领”。
黎明设计的这个游戏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越来越多的人在下达指令。最初的那张纸条显然不够用了,有人放上新的纸条,并开始在纸条上编页码。
宋平有选择性地执行着自己感兴趣的指令,他觉得公园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诡秘与兴奋,就像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剥离出来似的。他弄不清这种荒唐的游戏为什么会吸引那么多的人,大家恐怕都疯了。
宋平执行的最后一条指令是关于黎明的。指令让他和一个穿棕色皮鞋的人接头,他首先想到了黎明,黎明穿着一双棕色的皮鞋。他穿过树林时,发现了黎明,黎明眼神飘忽,不用说,他也正在执行一道指令。
你有骆驼牌香烟吗?宋平走过去说起了指令上的暗语。
黎明笑了一下,垂下头,盯着宋平的脚。宋平也低下头,看到自己竟穿着一双棕色的皮鞋……
黎明打电话问宋平晚上是否有空,宋平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妻子今天要回来,黎明便挂了电话。宋平知道黎明一个人的游戏又要开始了。
说实话,这几天,宋平完全把出差在外的妻子忘了,他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发过一条短信。过去妻子外出时,他总要表示问候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疏忽,当然,疏忽的不光是妻子,还有冷玉。
他先给冷玉发了一条短信,但冷玉没回,很可能是生气了;他又发给妻子,妻子很快回了短信,说大概五点到。
宋平到家后,考虑是不是先把晚饭准备一下,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妻子曾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吃他做的饭。
他便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一支烟刚抽到一半,门被推开了,他一扭头,便看见了妻子。妻子脸上有一种奇异的柔和,像被什么融化了似的。但这柔情稍纵即逝,当她的目光与宋平交会的瞬间,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生硬而略显疲惫。宋平愣了一下,好像妻子刚才的表情是出自他的幻觉。妻子走进客厅,并拉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放在了茶几上。不用说,那是妻子带给他的,妻子每次外出都不忘给他带些什么。
他没有打开包装,却抽动着鼻翼,嗅到了妻子带回来的某种若有若无的气息。那种气息是那么熟悉,又有些陌生。这一刻,冷玉的影子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这让他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