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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暴毙之谜(3)

2011-03-31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女人有些狐疑地看着罗积,问他为什么不开灯,罗积不慌不忙地告诉她,病人避光喜静,她说话应该尽量小声些,否则会惊扰病人,造成不良后果。女人自知理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问情况怎么样。罗积说,他已经给陈世荣又喂了一次药,大约辰时便会再次呕吐,之后就将逐步脱离危险。罗积吩咐完陈世荣女人有关事情后,起身回村委楼去了。

回到村委楼门口,正要开门,猛然发现门上写着几个血淋淋的红字:“将死。”罗积用手指蘸了一点红,伸出舌头舔了舔,不咸,也不粘手,显然并不是血。将死?谁将要死掉?罗积摇摇头,一声苦笑,进了屋,倒在床上和衣而睡。

罗积再一次被敲门声吵醒了,头又昏又痛,那敲击声如一把铁锤直接砸在脑袋上。罗积挣扎着爬起来,晃了晃脑袋,下楼去开门。

来人是陈村的长老陈树德,门刚一开,陈树德竟“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罗同志,我家孙子没了!”

罗积吓了一跳,赶紧扶起陈树德,但陈树德一下瘫在了罗积身上,两眼翻白,昏厥过去。幸好随后赶来他的两个儿子将他架住了,陈树德被三人放到了村委办公室的长椅子上平躺了,.罗积拿来半杯水,让其儿子帮着灌了几小口,陈树德很快醒了,醒过来的陈树德双目怒睁,手指罗积破口大骂:“你是个灾星,赶快滚出陈村!”说着便坐将起来,身子前倾,又要下跪。

两个儿子相互使个眼神,一个蹲下身去,一个抱起父亲,合力背着出了村委楼。落在后面的汉子走了几步,停住了,转身对罗积说:“死的是我儿子,老头的话别在意,我们不怪你,听说你是公安,还望尽快破案。拜托!”

看着汉子抱拳示意,罗积赶忙抱拳回敬:“谢谢信任,理当尽全力。不过,这位兄弟,我跟你们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一起走好了。”于是罗积随父子三人前去。

路上,罗积得知,汉子名叫陈铁生,陈村第四组村民小组长,俗称队长,复退军人,在部队立过三等功,看上去思想豁达,为人爽朗大方,不拘小节。罗积一下子就喜欢了陈铁生,并且有了一个想法。

“铁生兄弟,如果下去有什么事情,还请你帮助。”罗积轻轻拍了拍陈铁生的肩膀。

“行,用得着的时候,尽管叫就是了。”陈铁生点点头,很痛快地答道。

到了家,陈树德躺在床上,人已是三分清醒,七分糊涂,罗积给陈树德把了把脉后,说老人家只是突遭变故,一时性急,气血犯滞,七窍暂阻而已,并无性命之虞,适当吃些药,稍事静养就会清醒恢复。随后掏出笔和笔记本,开了几样估计本村能买到的西药,吩咐其家人去买来,让老人家尽快服药。罗积还特别嘱托,药一定要买未开封的,开封过的一律不要。

死去的孩子已被安放在屋外临时搭建的布篷里。孩子躺在一块门板上,上面连头带脚蒙着一张破棉被。罗积猫着腰钻进布篷,半蹲着,轻轻掀开孩子身上的棉被,勘查死者情状。

孩子面色乌紫,眼珠暴突,嘴阔如喇叭,身屈成弓形,两只手掌状如鹰爪,衣裤被撕成拖把条,血淋淋的伤痕遍布全身,模样惨不忍睹。罗积眼睛有些湿润,一向喜怒不溢于言表的他也忍不住咬住了牙根,冷峻的神情里隐隐有一丝愤怒。罗积起身,好像是望着陈铁生,又好像是望着陈铁生后面的什么地方,仿佛在自言自语:“人不能白死!”

陈铁生目光呆滞地望了罗积一眼,转过脸去,望着远处不说话。良久,陈铁生仿佛也在自说自话:“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谁!”

但罗积并没有理睬陈铁生,转身去了屋里。此时,药已从陈木生处买回,陈树德大儿子正端着水碗给父亲灌药。罗积走到床前,握住陈树德冰冷而枯槁的手,似乎要把自己的暖意传达给他。陈树德缓缓睁开眼,凝视罗积片刻,又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浊泪从眼角淌下。陈树德的手也动了一下,用力握住了罗积的手。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罗积听出是陈木生来了。

陈木生一只脚跨进门槛,看见在床沿坐着的罗积,愣了一下,另一只脚才跟着进了屋。很快缓过神来的陈木生脸上立马换了一种卑微谨慎的笑:“罗组长,你也来了?”

罗积点点头,半真半假地笑道:“陈老板,你的鼻子真灵啊,又赶来帮忙了,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助嘛。”陈木生摆摆手,折身出去,将一担箩筐挑了进来,罗积一看,里面装着白布、白纸、钱纸、香烛等祭祀用品,陈木生一边往外倒腾,一边望着罗积笑,“都是要用的东西,小鬼的白事,简单一点,能节约就节约了。”

看着陈木生驾轻就熟的样子,罗积支吾一声,给陈树德盖好被子,便出到门口,拉过正准备给死去孩子换衣服的陈铁生,将200元钱塞进他手里,陈铁生死活不肯收,罗积按住他的手,神情凝重地说:“我还要你帮我一个大忙的。”又对着他耳语了几句,陈铁生才勉强收下了。

接着,罗积叫陈铁生打来半桶温水,换下孩子身上的破碎衣裤,用温水擦了全身,换上陈木生带来的衣裤。刚穿戴整齐,那边一架木板车拉来了一具薄棺材,陈木生叫人卸了,摆到布篷旁边,几个人将孩子的遗体摆放进棺材里,稍作整理,便盖了棺盖。这期间陆续来了些帮手,却没人说话,各司其责,默契得如同一个人。装殓完后,罗积忽然发现有点怪,问陈铁生孩子的母亲去哪里了,怎么一直不见人。有人竟一下笑了,说小孩的母亲早死了,死好几年了,也是得这种怪病死的。罗积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大骇,听这些人说话的口气,好像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另一边,临时灶台已砌好,两口大锅架了上去,柴火烧起来,水汽和浓烟一同升腾。碗筷运到了,桌子板凳运到了,肉和菜也陆续运到了,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人也是现成的,而且都是老手,要做的事情大同小异,不过是从东家到西家,从南村到北村罢了,挪个地方办事,该吹唢呐的吹唢呐,该蒸扣肉的蒸扣肉,该洗碗的洗碗,该登账的登账,一点不会乱。

因为死的是小孩,陈树德又被气得半死不活,陈铁生想缩小酒席规模,拉着陈木生一说,陈木生摇摇头,说还是那句老话,人死饭门开,不用请自来,至于是大人还是小孩,九九归一,道理总是一样,别人要来,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铁生也只能任由事情发展了。陈铁生蹲在地上猛抽生烟,烟很冲,把他呛得咳个不停。忽然,陈铁生仿佛想起了什么,抬头问罗积:“怎么不见陈世荣和张国源昵,也好给我拿个主意作个主嘛。”

“陈世荣能作什么主,他自己都还只有一口气。”说话的是陈木生,他那淡然藐视的口气让罗积微微一愣。

听到陈木生说的话,众人也都有些吃惊。“陈世荣怎么了?”有人问。

“大概快了。”陈木生仍然保持着淡然藐视的口气,说完这话就去干别的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罗积终于站了出来,说:“陈世荣病了,吃过药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大家还是不要乱猜乱说,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陈世荣病了,张国源也病了吗?他去哪里了,怎么不来打个照面,是不是想甩手啊。约好一般,哼,这种村干部!”

没有人答话,罗积点了一支烟,转身向陈世荣家走去。

进了陈世荣家,陈世荣老婆迎过来:“好些了,刚才已经能坐起来了,罗组长,这大恩大德下辈子都报不完呢。”

罗积摆手笑道:“自家人说两家话,身体恢复过来比什么都好。”说着,罗积轻轻推开房门,进了陈世荣的睡房。

陈世荣见了罗积进屋,支着胳臂要坐起来,罗积赶忙过去按住他:“千万不要动,这毛病保持安静最要紧。”

“连累你了。”陈世荣长叹一口气,重新平躺了,“听说陈树德的孙子死了,我又不能去帮忙打点照顾,这心里难受啊。”

“你安心养病就是,村里的事情有我们呢。”罗积移来一张板凳,靠在床边,先给陈世荣把了把脉,然后兑了一杯温水,取来药片,喂陈世荣服了,才接上刚才的话头,“村里乱不了的,不过我们该把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了,给陈村老百姓一个交代,否则政府的公信力就丧失了。”

“那是当然的,哪怕拿我这条命来换也值,只是千头万绪,从哪里做起呢?”陈世荣眼睛忽然一亮,“罗组长,你是不是有侦破方向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罗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还是安心休息吧,别太伤神了,事情有了眉目我会跟你通气的。反正快了,我想明天上午开个支部村委扩大会,地点就在你家。”

陈世荣点头应允,罗积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出门返回了陈树德家。此时,陈树德家一派喧闹,好像在当一件喜事办。酒席已筹备停当,陆续到来的村人纷纷入座,罗积也被陈木生拉到正屋上桌坐了,陈铁生陪着罗积,不停地劝酒劝菜,似乎忘记本地死人酒桌不劝酒的习俗。罗积感觉有些头晕想吐,勉强喝了几杯,便告辞回去休息。临走前,陈铁生跟罗积悄悄约定,待自己处理完孩子的后事,就去村委找罗积,他要领罗积去一个地方。

罗积出了陈树德家,飞快地往村委楼跑去,一进屋,刚刚反扣了门,一阵巨大的眩晕袭来,罗积再也支持不住,像一团稀泥瘫到了地上。

罗积赶紧把右手中指伸进喉咙,顶住喉头,用尽平生力量一抠,肚里的东西即刻翻江倒海,从口中汹涌喷出,尚未消化的酒菜吐了一身,但罗积并未停止,仍继续抠着,一直将黄疸水吐出才勉强罢休。歇息片刻,恢复了些气力,罗积硬撑了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歇,慢慢挪到了后门外面的井台边,一手抓住水桶,一手拿水瓢舀了些凉水,往嘴里猛灌,紧接着再次抠吐干净,反复数次后,终于停住了,仰面躺下,渐渐昏迷过去。

20分钟后,一阵刺骨的寒冷冻醒了罗积。睁开眼睛,天高云淡,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罗积回忆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起来!躺着等于死亡!”罗积命令自己,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哪怕手脚动一动都很困难,罗积无奈地闭上了眼,静候命运的安排。

阳光渐渐远去,天却依旧湛蓝,一棵高大的桉树上有鹧鸪鸟在叫,风中散发着野柚子花淡淡的清香。罗积全身麻木,已经不能动弹,头脑是清醒的,思维还在漫游,只是无力支配自己的行为。忽然,罗积似乎听到了敲门声,他拼命想喊,声音却微弱得只能自己听见,最后叹了一口气,再次昏睡过去。

“砰”地一声巨响,惊醒了地上的罗积,睁开眼睛,一张脸便出现在面前,原来陈铁生见敲门不开,情知有异,已经翻墙进来了。

罗积被陈铁生连拖带扛弄上了楼,擦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裤,扶到床上躺了,又按照罗积的嘱咐,从他带来的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四粒药,用水喂罗积吞服了.。然后,陈铁生下楼把办公室和井台边打扫干净,烧了一壶开水上来,看到罗积已经斜靠在床头,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拿着打火机的手不停颤抖,正试图点火。陈铁生赶紧过去帮罗积点燃了烟,扶他坐正了些:“你急什么?时间还早,明天再去不迟。”

“不行,不能再等,明天太迟了。”罗积吐出一口烟,惨然一笑,“我是有准备的,阎罗王暂时还不想收我呢。抽完这支烟就走。”

“不急不急,”陈铁生慌忙摆手,“你先休息一下,恢复点体力再走。”

大概是觉得陈铁生的话有理,罗积没有再说什么,扔了烟头,闭上眼睛又睡了半个钟头。起床时,忽然一阵眩晕袭来,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也在一旁打盹的陈铁生赶忙扶住罗积:“罗组长,不要太勉强了,身体要紧。”

“马上就好。”罗积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挥挥手,摇摇晃晃下了楼。

两人出了村,沿着西边的一条逼仄小路往大山深处走去。山路陡峭,两边时而万丈深渊,时而高山密林,罗积跟在陈铁生后面,走一阵停一阵,一直走到太阳偏西,二人才算到了目的地。

这是山洼处的一片平地,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和黄茅草,罗积从陈铁生嘴里得知,这里是陈村与马山背村的交界,属于荒山野岭,四不管的地方。陈铁生领着罗积拨开灌木丛一边走一边找,转了好几圈,总算找到了两个疑似人工堆砌的土包子。两个土包子间隔三四米的样子,各成长方形,上面长满了粗壮的黄茅草,只有背朝陈村的方向各有一个简陋的坟头依稀可辨,坟头各立着一块稍作打磨的石块做碑,碑身风化剥蚀严重,罗积叫陈铁生弄来些水泼上去,两块碑上果然都隐约现出一些模糊的文字来,罗积仔细看了很久,才勉强猜出几个互不连贯的字。罗积颓然坐在坟头上,默默抽着烟,那青烟在山风的搅动下瞬间便消失了。抽完烟,罗积将烟头彻底掐灭,起身拍拍屁股:“走吧。”

陈世荣缓缓睁开眼,呆望着半空慢条斯理地说道:“爷爷、爸爸、妈妈,我来陪你们了!”

回到村委楼,罗积倒在床上即睡死过去,两只脚还搁在床下,鞋子也没有脱掉。陈铁生赶忙帮罗积把鞋子脱掉,扶到床上躺平,然后关了楼上楼下的门,回去了。

一觉醒来,看看表,晚上9点多了,罗积忍着全身酸痛爬起来,看到了桌子上摆的冷开水和饭菜,显然是陈铁生所为。罗积心下大喜,顾不得斯文,把一大碗饭菜一扫而光。吃了晚饭,罗积精神大振,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拿出笔纸,在桌子上写起来。

写完后,把写好的信纸对开折叠,放到床头被子下面,然后开了门。下楼去井台洗漱,一到便发现脱下的脏衣服已经被陈铁生全部洗干净晾在铁丝上了,罗积心里颇有些感动。舀了半桶水.正洗着脸,大门开了,陈铁生走了进来。

二人上了楼,各自坐了,抽着烟,刚说了几句闲话,陈铁生忽然神色紧张起来:“罗组长,我看今晚要出大事!”

“出什么大事呢?”罗积反倒表情轻松地笑了,“人都死了这么多,还不算大事吗?还有什么比死人更大的事呢,还有什么比你儿子死更大的事呢?”

陈铁生凄然一笑:“我很清楚,凶手并不是针对我儿子的,而是针对我老子的,我儿子做了替死鬼。唉。我什么都无所谓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那你说的大事是什么?”罗积半真半假地问道。

“可能是脑子犯糊,胡乱感觉罢了。”陈铁生表情有些尴尬,回避着罗积的目光,“刚才我在村里转了一圈,陈世荣坐在床上吃饭,张国源找不到,陈木生还在我家里喝酒,陈天华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转来转去,我老子也是神神鬼鬼的样子,嘴里全是疯话,怕是不行了。罗组长,陈村要完蛋了。”

“陈村不会完,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请相信我,相信警方。”罗积又递给陈铁生一支烟,帮他点了,“你儿子刚走,父亲病得不轻,还这么操心,谢谢了。”

大概这话正好说到了陈铁生的痛处,他忽地鼻子一酸,蹲到地上,头伏在胳臂上失声痛哭起来。罗积默然不语,任由陈铁生痛哭。几分钟后,陈铁生站起来,扯着衣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罗组长,我愿意为你卖命,万死不辞,你说吧,要我干什么?”

“好,痛快,是个男人。”罗积扶起陈铁生,坐回椅子上,“那你现在就帮我一个忙,去通知一些人明天早上10点钟在陈世荣家开会。”

“通知哪些人,你说,我马上去。”

“在家的所有支委和村委干部,几个村民小组长,村里的长老,村民代表,一共16个人。”罗积从床头被子下拿出一张信纸,“这是名单,乘大伙儿还没有睡,你赶快去吧。”

陈铁生接过信纸,二话不说,飞奔而去。罗积张望了一下,关上门,反锁了,回到楼上,手伸进口袋摸烟,结果只摸出一个空烟盒罗积骚骚头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睡觉!天塌下来有姚明顶着!”喝了口水,收拾好东西,关掉灯,扯了被子蒙头睡了。

一夜无事,罗积睡得很沉,天已大亮仍然在睡,还是楼下的敲门声才把他吵醒。来人正是陈铁生,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罗积,陈天华的别墅山庄被烧光了,只不过没有烧着人。“我说要出大事吧,你罗组长还不信。”

罗积一拍脑袋,有些故作惊讶:“糟糕,我忘记这事了。现在去看看吧,顺便去开会。”

陈铁生说,除了张国源,其他人都通知到了。

别墅山庄附近已经聚满了围观的陈村人,他们看到罗积到来,都自动让开一条路,眼里满是冷漠和愤懑,有人还在小声地说着刻薄话,而附和者也啧啧同意。

罗积没有理睬村人的闲言碎语,在仍然冒烟的废墟中转了几分钟,不说一句话,径直往村里走了。

到了陈世荣家,陈世荣老婆已经在前厅摆了些椅子板凳,陈世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神情落寞,面无血色,手上拿一碗药慢慢喝着。罗积坐到陈世荣旁边,边说话边等来开会的人。

接近11点时,仍然有几个人未到,特别是张国源未到,不免让众人有些犯嘀咕。会场很静,人们好像约好了一般,都不吭声,只是偶尔的咳嗽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时间过了11点,罗积看看已经不早了,便低声跟陈世荣商量了一下,决定开会。正在这时,张国源驼着腰,像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地溜了进来,迅速缩到角落里坐下了。罗积这才宣布开会。

先是陈世荣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大意是陈村的治安状况恶化,老百姓的生命受到极大威胁,意外死亡的人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紧急,现在召集大家开个会,分析情况,理清思路,集思广益,为彻底扭转陈村工作的被动局面出谋划策。

对陈世荣的讲话,罗积首先表示赞同,接着话锋一转,直奔主题。罗积站起来,向与会者深深鞠了一躬,说自己有辱使命,失职犯错了,对不起陈村老百姓。为此罗积作了自我介绍,正如大家所猜测的,罗积来自省公安厅,是著名刑侦专家,破获过好几起大案要案,这次是专门来陈村侦破此案,下乡工作组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以此避免引起村民恐慌和打草惊蛇。

“现在,我明确告诉大家,陈村这几年来不断发生的死亡事件不是偶然的,更不是巧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经过精心策划的屠杀,目的就是要灭绝陈村人,而且,他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如果我们不及揭露和阻止,他就会变本加厉,杀死更多无辜的陈村人。因此,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把躲藏在背后的凶手找出来,制止其继续犯罪的行为,并将其绳之以法。时问就在今天,就是现在。”罗积直截了当的几句话,把众人听呆了,不知这罗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竖着耳朵细听下去。

“我要把话说得更明确一些,根据我的判断,这个杀人凶手就在我们中间,也就是说,来开会的人里有一个是杀人犯!”此话一出,语惊四座,好像捅了马蜂窝,会场一下子炸开了,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则大声质问,说罗组长你要拿出证据,以理服人。

罗积听言,微微一笑,点了~支烟,站在大厅中间,神态自若地继续他的发言:“大家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来,逐条分析,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分析有没有道理,最后由大家公断。”

众人重新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着罗积,看他如何证明事实。眼神里有期待的,有信服的,有怀疑的,还有不以为然的。

“冤有头,债有主,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内在原因,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杀一个人都很困难,杀很多人就更难了。既然如此,凶手还要这样做,那一定有他的理由了。什么理由?我们知道,行凶杀人最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仇恨,二是利益,但凶手毒死这么多村民到底是出于仇恨还是利益?花这么大的成本和风险来实施谋杀他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大厅里安静得使人窒息,忍不住要咳嗽的人都捂住嘴使劲控制,众人都处于莫名其妙的沉思中。

“那么,到底谁是凶手?”罗积的目光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缓慢而坚定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一遍后,突然走到陈木生面前说,“凶手是你!”

一直低头作沉思状,面色赤红的陈木生一听大惊,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我……我不是……你乱讲……要负责任的!”

“不要激动,且听我说。”罗积淡然一笑,“村里死人,谁的利益最大,好处最多?毫无疑问,是你,陈木生。你开了村里唯一的代销店,全村人的日常生活用品都从你这里买,做白事的一切用品都要从你这里开销,死的人越多,在你店里开销越大,你的利润就越大,好处就越多,其实你是巴不得死人呢。另外,你们夫妻俩根本没有药师资格,却还顺带卖药,并且违反规定拆散零卖,因此我有理由相信,你们夫妻俩在药里掺了毒,用这种卑劣的方法牟取暴利,只要看看你们建的住房就知道你们捞了多少陈村人的血泪钱了。”

众人目光像无数把利剑刺向陈木生,他身形弯曲,全身如筛糠般颤抖。

不料,罗积忽然一下放弃了对陈木生的追剿,返回大厅中央,众人不明就里,目光跟着罗积转。罗积半仰着脸,好像在凝视什么。在众人的翘首期待中,罗积终于回转神来,目光一扫四周,径直走到陈天华和刘春兰夫妻面前,话语单刀直入:“凶手是你们!”

二人闻言,抬脸与罗积正面对视,陈天华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他起身便冲向罗积,一头撞上罗积的胸口,把罗积顶出几尺远,陈铁生等几条汉子赶忙上去拦住,才将事态平息下去。陈天华被强按在座位上,嘴里仍骂骂咧咧,不肯善罢甘休,刘春兰虽然嘴上没有帮腔,脸上那不屑的表情却是很明显的。

“有理不在声高,暴力不能解决问题。”罗积站稳了,仍然淡然一笑,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衣服,拿出陈铁生给他带来的烟向与会者发了一圈,罗积也给自己点了一支,吸了几口后接着说,“陈天华,我知道你对某人积怨很深,但你用这种极端的报复方式对待村人是非常危险的。你扮成火狐狸,装神弄鬼,到处吓唬村里人,你还放火烧毁了村委会那一段20几间房子,虽然你并不是真的想烧死村里人。你可能问我为什么认定是你干的?我告诉你,人是有第六感官的,我来的当天晚上,你就把我当成某人的同类,扮成火狐狸出来吓唬我,试图把我赶出陈村,但不慎让我看到了你的眼睛,而眼睛是会说话的,眼睛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心灵语言,不会作假,不会掩饰,虽然我只见过你几次,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就是火狐狸!”

陈天华脍色遽变,由红转青,由青转黑,眼睛悄然闭上,双手捂住脸,不再出声。罗积转而指着刘春兰说:“我们在外围调查时已查明,你是一个经历相当复杂的女子,年纪轻轻便坠入风尘,以坐台卖笑为生,不久成为一个黑社会头目的小蜜,涉足毒品,参与了不少非法毒品交易。后来黑社会贩毒集团被剿灭,其头目被击毙,你却带着一笔款项,改名换姓,逃之天天,并借与陈天华结婚开店的理由在陈村潜伏下来,企图逃避法律的惩罚。很可能村里接连有人发现了你的秘密,因此你只能不断地杀人灭口,以保护你自己。”

众人大惊,陈天华更是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刘春兰无奈地说:“罗组长,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想辩解,说什么都没有用,任由你们发落好了。”

“陈村竟有这种人,呸!”平日总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软绵绵的张国源此时却义愤填膺,满脸正义,一副墙倒众人推的作派。

话音刚落,罗积便接上了:“张国源,你也不能排除嫌疑,你表面老实巴交,屁都不多放一个,但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肚里全是弯弯肠子。作为陈村的外姓人,少不了受到欺负,即使你是村干部,也没有几个人把你当回事,从这个角度说,你毒杀陈姓人也在情理之中。另外,你一天一夜不见了人影,忙什么去了?”

张国源满脸憋涨,好一阵子才回转神来,指着罗积痛骂道:“好你个小人,把老子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真是不识好歹,去你娘的,呸!”

众人哄堂大笑,随即又沉默下去,各自.紧了紧身子,生怕罗积盯上自己。哪知罗积拉了张椅子,回到大厅中央坐下,又重新开口道:“为了使大家弄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事情的起始要扯到50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解放,你们陈村有一个人在小湾乡做乡长,平心而论,他是个开明绅士,治理有方,屡次被评为‘模范乡绅’,但一时糊涂,将暂避在该乡的一名共产党人捕获,押送县上后遭国民党政府处决。解放后,此事被知情人揭发,乡长随即被逮捕归案,不久查明事实确凿,罪大恶极,公审大会后立即枪毙。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乡长被枪毙后,其家人将尸体运回陈村下葬,谁知第二天尸体又被人掘出,遭到全村人鞭尸和唾骂,并勒令其家人把尸体移出祖宗坟地,无奈之下,其家人只得把乡长尸体移到了与马山背村交界的地方。到了文化大革命,事情接着发展,乡长的独生子受父亲牵连,遭到批斗游街,最后被殴打致死,也葬到其父亲坟旁,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不满两岁的儿子苦度岁月。这里要特别指出,有两个人在父子俩的事上起了关键作用,一个是陈天华的爷爷,一个是陈木生的爷爷,陈天华的爷爷还长期霸占这独生子的妻子。乡长的独生子死后,其妻不堪凌辱,上吊自尽。之后,第三代的儿子长大,直到有一天父亲留下的那封信(母亲临死前也在上面加了话)改变了他的一切。”

罗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信,在手上晃了晃,继续说:

“他天资聪颖,初中毕业后到城里闯荡,做过门童、送水工、推销员、保管员、砖瓦匠,通过承包一个小工程赚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还跑过运输,干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赚到了足够的钱后,他去医学院自费学习了中医,特别钻研了药理学,掌握了毒药的性状和使用技巧,并用非法手段搞到了大量的毒药,但他未将这段经历告诉任何人,更未在村里行医看病。不久他回了村,先是为全村拉了电,随后几年又引资装了自来水和卫星电视,获得了全村老小的信任,在村委会民主选举中,他高票当选村干部,为自己披上了一层伪装色。”

说到这里,罗积喝了一口水,干咳几声,继续故事的叙述:

“一切水到渠成,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使用的是一种叫马钱子碱的毒药。这马钱子碱毒性达到六级(最高级),为无色水晶粉末,气味刺鼻,可通过皮肤、眼睛和内服等多种方式中毒,它通过破坏中枢神经,致使肌肉萎缩;中毒者会窒息,无力及身体抽搐,直到蜷缩成弓形,并且只要说话或做动作就会再次痉挛;即使死后尸体仍然会抽搐,且面目狰狞,因此马钱子碱中毒是十分痛苦的。他用这种毒药首先毒杀了陈天华和陈木生的爷爷以及几个死敌,然后看准机会随机毒杀村人。他之所以暂时留下陈天华和陈木生,是想让这二人做他的挡箭牌。陈木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并不顾及亲情,成了他手里的一把枪却浑然不知。陈天华则对他的行为有所察觉,但却被他戴了绿帽子,而且用一种致幻药使其神经系统轻度紊乱,多次上演装红狐闹鬼的闹剧。刘春兰的贩毒秘密早被他获知,自然只能束手就擒,忍气吞声,成为他手中的玩物,这恐怕也是为他母亲当年受尽凌辱的报复。有一次,刘春兰实在忍不住了,乘他在村委会值班睡觉的晚上,叫陈天华放了一把火,但除了烧掉二十几间空房子,他毫发无损,而他们的山庄别墅昨晚被烧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时间允许,他会除掉陈天华和陈木生以及更多人。”

有人问:“这杀手为什么这几天接着杀人呢?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啊?还有联合调查组为什么得不出正确的结论呢?”

问得好,罗积接着回答:“他知道真正的对手来了,此案必破无疑,他只能抓紧时间继续实施计划,多杀一个算一个,这几天杀的都是当年的债主。特别要指出的是,他本想毒死对他疑心很大的陈树德,却毒死了陈树德的孙子,让一个无辜的小孩子送了命。这正好回答了你们刚才提出的第二个问题,说明他的毒杀是随机的不确定的,他毒杀的方法很简单,可以将毒药置放在任何人经常接触的地方,吃的用的都可以,而且可以根据剂量的大小决定其发作和死亡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至于联合调查组查不出原因的道理很简单,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把调查组带向歧途,比如要从坟墓里找几具尸骨作检验,他就带人去挖正常死亡人的尸骨,自然就检验不出名堂了。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早就对此人有所怀疑了,而且做了大量的外围工作,我这次来就是要侦结此案。现在,真相已经大白,罪犯就是他!”

众人顺着罗积指向看去,那人正是陈世荣!

“对,我早就知道是他了,就是他!就是他!”陈铁生大声地表示赞同。

张国源却目光迟疑,期期艾艾地说:“那他自己也中毒怎么解释?还有你也中毒怎么解释?”

“那是他的苦肉计,欲盖弥彰嘛,但他也是冒了险的,药量要拿捏得很准,否则自己会送命。”罗积脸上似笑非笑,“他对我手下留情了,不然我已经死掉了,这是他犯的唯一错误,而且是致命的错误。”

此时,陈世荣已经把碗里的药喝完,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好像周围的一切事情与他无关。当众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他,他才缓缓睁开眼,呆望着半空慢条斯理地说道:“爷爷、爸爸、妈妈,我来陪你们了!”

说着,陈世荣猛然扑倒在地,一阵剧烈地抽搐后,在人们眼皮底下死掉了。他身体弯曲成弓形,面目狰狞,模样恐怖。看样子陈世荣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喝下了碗里的大量马钱子碱,于是毒性迅速发作,最终结果了自己。

众人目瞪口呆,一会儿望望地上的陈世荣,一会儿望望罗积,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反应不及。罗积抽了抽有些伤风的鼻子,冷冷地看了一眼陈世荣的尸体:“便宜了他!”

这时候,早已悄悄等候一旁的几位警察进了屋,他们跟罗积招呼一下,便把陈世荣的尸体抬了出去。原来这些警察是罗积暗中叫张国源去县里带来的。

正午时分,乌云渐散,一抹阳光破雾而出,陈村的一切事物便亮堂起来,长久蛰伏于人们内心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罗积一行人下了山,路过小湾乡政府院子,秘书小张迎了出来,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罗组长,真是厉害啊!”

院子仍然安静,只听见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鸟叫,罗积无声地笑笑,抬头仰脸,神情专注地倾听着那天籁之音,心思也随着叫声越飞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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