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重逢，程浩天与李子恒有过几次交流，慢慢地，恢复了沉寂。除了回忆过往，他们几乎没什么可说的。程浩天不想谈自己现状，碌碌无为的公司职员，前途黯淡。李子恒也不愿谈及他的异国生活，仿佛那是禁地，不愿旁人靠近。李子恒朋友圈一片空白，窥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生活痕迹。看得出，他谨慎，也警惕，唯恐别人从他身上联想到他父亲，毕竟他父亲仍在国内任职。但是，怎么可能呢？没有他父亲，何来今日的他？他不是单纯个体，更像一个时代的缩影，无数像他这样的孩子携带着父母的心愿和财富，留洋海外，远走他乡。他在微信上给李子恒留言，回来记得找我，一起喝酒。李子恒回复他一个双手抱拳的图标。他心里知道就算他回来也未必找他，他们这一生，大概不会再见面了。普天之下的友谊大多如此，曾执手相握，彻夜长谈，最终两两相忘，陌路于天涯。
十年过去了，程浩天很少想起丰县，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了那段经历。李子恒的出现，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从未忘记过。青水河一直流淌在他的记忆里。
三
午饭后，程浩天和赵晶乘坐旅游线路公交车前往青云山。大约一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青云山温泉远近闻名，水质奇特，含有多种矿物质，据说能治多种疾病，不少外地游客团购温泉门票专程来泡温泉。程浩天与赵晶一道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两张房卡，只要持房卡，即可免费进入温泉区。
酒店不愧是五星级标准，赵晶一进房间，连声惊呼：“哇，房间好大。”她坦言自己从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以前和同学出游，为了省钱，只选青旅。工作以后，单位组织旅游，住的也是普通宾馆。程浩天其实也没住过高档宾馆，出差都去汉庭之类的连锁酒店。青云山附近小宾馆不少，如果不是为了蹭两张免费的温泉门票，他未必把住处选这儿。他刚才留意了一下，温泉馆门票虽然高，但团购有折扣，而且含有免费餐饮、水上乐园、漂流等诸多项目。房卡只能享受单一泡温泉，其他都需自费。不过，能在这么高档的客房里住一次，也值了。他看着蓬松雪白的两张床，如果两人不发生点什么，实在太遗憾了。不，他告诫自己不要碰她，他不能让她以为，他开一间房就是为了睡她——他还不至于那么龌龊。当然，他并非柳下惠，万一她主动，他也不会拒绝。只是，如果她真那么做了，又破坏了他对女性的审美。这似乎是个悖论，他既希望赵晶主动，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要辜负这间价格不菲的房间。可是，他又希望她离他远点。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他仍旧钟情内敛矜持的女人。
程浩天很清楚，作为婚恋对象，赵晶并非理想人选。她的家庭状况堪忧，父母没有固定收入，弟弟学业，以及日后成家立业，恐怕她这个姐姐都是家里倚靠的支柱。他的前女友们，有的会弹钢琴，有的喜欢绘画，有的热爱文学。他似乎偏爱文艺女青年，虽然没有爱她们爱到刻骨铭心的地步，但一直参照她们的标准寻找下一任。这方面，赵晶吻合他的标准。她读过很多书，看过许多小众电影，他们通过微信聊天的感觉特别好。他虽非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钱，对待婚姻和爱情更看重精神的契合。
窗外带着一个半圆形露台，放着两把藤椅，一张桌面镶着圆玻璃的藤几，桌上一盆绿盈盈的盆栽。程浩天不认得那是什么植物，赵晶说是罗汉松。最让人惊奇的是卫生间，面积像卧房一样大，淋浴房用玻璃门隔开，另有一个木桶浴缸，水龙头上方标有温泉字样，提示客人可以在桶里泡温泉。赵晶在房间走来走去，一会儿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一会儿摆弄电动窗帘开关。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复制品，蓝天、白云、树木、金黄的麦田。程浩天多看了几眼，赵晶告诉他：“这是莫奈的风景画。”程浩天对西洋画一窍不通，在赵晶面前，他感觉自己孤陋寡闻。
程浩天推开衣柜门，里面挂着两件雪白浴袍，他拿出其中一件进了卫生间。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泳裤，披着浴袍。赵晶俯在露台栏杆一边眺望远处风景，一边拿着手机拍照。
“我先去泡温泉，你也换了衣服来吧，记得出门带房卡。”他叮嘱赵晶。
“好的，我知道了。”
温泉馆汤池有十多个，种类繁多，有玫瑰池、红酒池、牛奶池、中药池。其实大同小异，除了颜色气味略有差别，泡在里面的感觉是一样的。所谓玫瑰池，不过在角落洒了许多玫瑰花瓣。红酒池确是红色，只是有颜色，无酒味，倒像加了人工色素。程浩天选了一个客人较少的露天汤池，整具身体沉入水下，微烫的池水包裹着他，渐渐胸闷气紧。他享受这种胸闷气紧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钟就休克了，又仿佛下一秒钟得救了。对面有人拿着防水手机潜入水下拍照，他这才想起自己把手机落在了房间。
程浩天把十几个汤池挨个泡了一遍，一直没碰到赵晶，最后去了游泳馆，独自一人游了几个来回。天色暗下来，午间吃的饭食早已消化，肚子饿了。自助餐饮区就设在馆内，没带手机，无法和赵晶联系。灵机一动，兴许她回房间了，他找到吧台拨打房间电话，赵晶果然在。
“你怎么回去了？还没吃饭呢，这儿有自助餐，你快点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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