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沙发旁边,看她熟睡的面容,往日的凌厉一扫而空,刚才的疲倦和恐惧也不见了,非常平静的呼吸。也许,睡熟了的女子都会像天使吧,我再次爱上了她。
我倚在另一张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里听到她要喝水,我忙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清水过来,她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握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我接过杯子,她又倒下去睡了,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忽然想把她抱到床上去,那流云对我是一种诱惑——然而,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不要离开她的人不是我。
她说,喝过酒的男人很容易饿的;我想,喝过酒的女人也很容易渴。
已是凌晨三点,她不会再要水喝了吧。我便起身离开。
第二天接到了她的电话,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却也不问。
她说:“谢谢你昨晚,今天请你喝茶吧。”
“不用客气,但是很想和你一起喝茶。”我开玩笑说。
“那就来吧。”
她今天没有穿大衣,而是穿了一件很单薄的棉毛长裙,围了一条灰线围巾。
“这里的环境才与你相宜,”我说,“干吗老去酒吧呢!”
“开始管起姐姐来了。”她笑着。
“不是管束了,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忠告。”
“我喜欢你叫我姐姐。”
“可是,我不喜欢叫。”我故意赌气似地说。
“随你便了,我要把那天的酒钱还给你。”她去拿钱夹。
“不用了吧。只是下次你不要再摔酒杯才好。”
“一定要还的。”她说。
我也只好收下了。今天喝茶也是她请的,倒真的有点像姐姐了。
“为什么喝得那么醉?”我问。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她说。
“那灯管坏了也不要管了?”
她又笑了。
我第三次去她家里是帮她修水管,她埋在沙发里喝果汁。
“不喜欢让修理工来修,因为总会想到香港侦探片里类似的镜头,最后总有一个孤单的女主人不是死在冰箱里就是死在浴池里——”
“只有非常孤独的人才会有这么恐怖和荒谬的想象力。”我边说着边环视她的房间,房间太大了,或者这样空荡荡的氛围更容易放大她的孤独感。四壁上竟有几幅画,上次因为光线暗没来得及看清楚,这次我凑近了去看,不是印刷品,竟是真的油画,而且画中的女子就是她。一颗红色的太阳大如盆,摇摇欲坠,仿佛就要跌进海水里去了,她站在金色的霞光里,看上去却似乎有些疲惫,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漾着快乐。很明显那快乐不过是一个谎言,额前一缕乱发更加印证了这一点,那眼神里藏着一个弥天大谎——我想画这幅画的人必定是非常熟悉她的人,非常了解她的人,否则不会画得这么细腻传神。
“是他画的吗?”我问。
“是啊。”她仿佛沉醉在自己的想象里,梦游一样答应着我。
“画得一点都不像。”
“那是因为你不懂画。”
我怎么会不懂?我在心里说,就算傻子也能看得出这幅画是用了心思的。然而我不想懂,不想陪着她一起做梦。
我说我该走了,她送我。到门口时她又说:“本来还打算邀你一起去看一个画展的,看来,你对画不感兴趣。”她说得很委婉,我知道她是想说你根本不懂画。我说,“好啊,可以去学习一下。”我是真的想去,不是因为对什么油画感兴趣,而是对办画展的那个人感兴趣。
对一个人感观是很容易改变的,有时候只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之前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由不得不赞叹的,这样一个男人,任何女子都不能逃脱的。他身上同时糅合了艺术家的优雅和浪子的不羁,深邃如井的眼神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哦——我不禁要叫出声来——何其相似,他和她的眼神,都藏了一个弥天大谎,我看得到那谎言,却猜不透谎言的内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