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他的头猛撞在门框上。庄子一下子醒了——
哪有什么子祀、子舆、子犁！柳氏还在屋里躺着。牛牛给人放猪去了。自己则坐在屋门口。院子里是满地的阳光，照着稻草，亮晃晃的……
庄子站起身，舒展舒展浑身的筋骨。他自觉心胸畅快多了。他走进屋去，心中想着，要好好劝导劝导老婆了——哪能不吃不喝老躺着呢？人为什么要说“红白喜事”呢？不就是说“死”与“生”，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吗？有生就有死，如果古人都不死，哪地球还能装得下人类吗？所以以生为善的，也应该以死为善；以死为善的，更应该钟爱生命，以生为善……
在庄子的开导下，柳氏也慢慢走出了悲伤的阴影。是的，生死都是自然的安排。“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爹爹去了，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不再受苦难的煎熬，也是“安乐死”吧。逝者已去，生者还要抖擞精神。为了孩子，还要好好活着……柳氏揩干眼泪，打起精神，又下地忙碌上了……
四十、人生难得糊涂
秃子自己没头发，可并不希望自己将出生的孩子也是个小秃子。半夜里孩子出生了，秃子赶快取灯来看。只见孩子一头黑黑的头发，秃子便哈哈笑：“不像我！不像我！幸好不像我！”
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庄子与柳氏相濡以沫，艰辛度日，也就勉强糊口。好在庄子生性达观，日子虽然苦，但精神并不颓唐。一天劳作后，还总要抽空读读老子的《道德经》，玄思玄思。再就是以沙土作简，以树枝儿作笔，教牛牛认字。那牛牛聪明好学，经常向父亲提些问题，天上地下，还真让庄子难以回答。
正是夏夜，屋内闷热，一家人便坐在院子里乘凉。
望着一轮明月，浩瀚夜空，牛牛又向父亲提问了——
天是在运转的吗？大地是静止不动的吗？
太阳和月亮交替出来，是谁在安排它们呢？
日月高悬，不掉下来，是有什么东西在系着它们吗？
斗转星移，是谁闲着没事在推动它们呢？
或者，谁也没有推动它们，它们是自己在运转？有机械装置控制着它们，所以它们永远不会停？
还有，云和雨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兴云降雨？打雷闪电，又是怎么回事？
风，忽西忽东，是谁在吹吹吸吸？或者是在用一把大蒲扇在扇动？
……
听着儿子漫无边际的提问，庄子心想，坏了！这孩子怎么染上自己好玄思的毛病了？ 庄子的心情，就如同一个秃子那样，自己没头发，可并不希望自己将出生的孩子也是个小秃子。半夜里孩子出生了，秃子赶快取灯来看。只见孩子一头黑黑的头发，秃子便哈哈笑：“不像我！不像我！幸好不像我！”——可现在，牛牛太像自己了，尽爱想些玄而又玄的问题，这长大了，还不是和自己一样，不受世人待见，处处碰壁……
唉，当今的世道，到处爬满了糊涂虫，你越有思想，你就越会遭到嫉恨。 好像一群猴子，大家都在那里爬，如果有一只猴子想试着用两脚立起来行走，就会被别的猴子认为是怪物而驱逐出去。这就像高雅的音乐不会被里巷的俗人所欣赏，他们只会欣赏鄙俚的流行歌曲，如什么“折杨柳”、“花儿开”…… 庸俗的浅见泛滥于世，高明的言论难于为众人接受。 三个人同行，如果其中有一人是糊涂虫，还可以到达所要去的目的地；如果两个人是糊涂虫，就很难达到目的地。现在整个天下到处是糊涂虫，你再聪明、再有思想、再有所向往，也无能为力。 所以还不如一块儿糊涂，不去懂那么多，不去想那么深，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忧患……
老子在《道德经》里感叹：“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稀，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我的主张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实行。然而天下竟没有人能够理解，也没有人能够实行。我提出的主张都是有所本的，我要求做的事也是有根据的。由于人们太无知了，所以不能理解我。理解我的人太少了，能效法我的人更是难得。因此圣人虽然拥有美德和才华，却只能过着贫贱的生活。）
罢了，罢了，还是如老子说的那样吧——“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圣人生活在这样的世道，还不如混同于天下人，糊里糊涂。世人都喜欢多闻博见，而圣人则愿意让自己变得如婴儿一样无知无欲。）人生在世，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呀！
庄子脑子里有这些想法，却没办法给牛牛说。牛牛太小，还领会不了这些。再者，看着牛牛那充满好奇和渴求的眼睛，庄子也不忍心泼冷水。庄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
一旁柳氏说话了：“牛牛他爹，你不是什么都懂吗？怎么哑巴了？给孩子说说吧。”
庄子咳嗽一声，对牛牛说道：“牛牛，你琢磨这些天呀地呀的问题，还不把你那小脑袋琢磨裂了？我给你说吧，你所问的这些问题，都是自然的运行。我们只要顺应自然就行了，不必去深究它。下雪了，天晴了，下雪别忘穿棉袄，天晴别忘戴草帽。这就行了。要知道，人所能知道的，不如他不知道的多。人的寿命，远没有自然的寿命长。我们用有限的寿命和有限的知识，想去弄明白无限的自然的秘密，必然会迷茫而一无所得。爹爹希望你的，是踏踏实实学些生活技能，可以谋生，可以养身，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一个人如果想的太多了，不但累心，也会招来烦恼……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古代杞国有个人，总喜欢想些别人不想的问题。这天他抬头看着天，突然想道：万一有一天，这天空塌下来怎么办？他非常担心，并把自己的担心说给别人听。别人都笑话他犯傻。杞人还是镇日忧虑天空塌下来的问题，最后竟忧虑死了……”
牛牛歪头问道：“爹爹，那你说这杞人是不是真傻呀？”
庄子变得有点儿吞吞吐吐：“要说嘛，他并不傻……傻子不会去想这一类问题……可在世人看来，他是傻……总之，是聪明人做事，结果往往是傻……”
牛牛圆睁着一双大眼睛，没听明白。
柳氏在一旁笑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呀！我看你才是傻——把孩子都说糊涂了。”
庄子把牛牛揽到怀里，摸着牛牛的头顶，叹口气：“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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