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惠施与庄子斗嘴
惠施嘲笑庄子就会说些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恍恍惚惚的话，让人又像明白了，又更糊涂了……
正说着话，惠施回来了。惠施满面春风，一看就是事情办得顺利。
原来齐王本无意毁坏与魏国的盟约，只是那张仪不久前来游说了一次，齐王一时有所动摇。这张仪与苏秦一样，都是靠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天下，谋取功名的人。苏秦主张合纵，就是中原六国连成一纵线，对抗秦国。张仪则是主张连衡，就是鼓动诸国各自与秦国联合，以凭借秦国力量自保。齐王听了张仪鼓吹，一时心动，想巴结强秦，自然对魏国做出挑衅举动。后来见魏国不为所动，又有朝中大臣反对连衡，此时惠施又来齐国，将唇亡齿寒的道理讲说一遍，又讲了个“双臂重于天下”的故事，让齐王茅塞顿开，齐王便决心继续与魏国和好，共同对付秦国。
庄子听了，心中也很高兴。本来嘛，就大处放眼，齐国与魏国，还有别的诸国，都不过是蜗牛角上的触、蛮之国，争斗自无意义，徒让老百姓遭罪受苦。如果君王们都能奉行无为而治，不生事，不扰民，让老百姓安居乐业，那该多好。
老百姓有常性，纺织穿衣，耕耘吃饭，这就是老百姓的常性。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自由，好比野马野牛野羊，自由番息，大家一样，不你拉个山头占山为王，我纠合一群哥儿们自封老大——都交给大自然去放牧，就是天放。所以有德的君王，顺应百姓的常性，让老百姓过天放的生活，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主张，让老百姓停耕罢织，你杀我我杀你，家破人亡。
在道德最高尚的远古时代，人们安居自得，肚子吃得饱饱的享受人生，行为悠闲稳重，心地纯真朴实，与禽兽同居，与万物并聚，可以牵着动物游玩，可以爬上树，欣赏鸟雀的巢中之趣。山中没有路径通道，水上没有船只桥梁，人们憨厚无知，淡静无欲，哪有什么君子小人之分，民间官方互相遗忘。
到了尧舜时代，情况变了。君王们开始生事，纵情为乐，繁琐为礼，将完整的木头破开制做酒器，将白玉毁坏制做圭璋，东讨西伐，非把天下都修整成一个模子。所谓圣人以仁义礼乐试图匡正天下人的行为举止，结果反使人心生疑惑，一些人变成了伪君子，一些人变成了真小人。人们开始竞相争名夺利，一发而不可收拾。这是圣人的过失呀……
庄子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说给惠施，惠施并不完全赞同。
在惠施看来，庄子所说的远古时代，虽然无争无斗，但人们生活过于清苦，所谓享受人生，不过是简单的动物似的生存而已。山中无路，人就无法与外界交流。水上无船，商业就无法发展，社会如何进步？尧舜以来，文明发展，行有车船，居有宫室，眼能看五彩图画，耳能听六律音乐，这才是真正享受人生。当然，人都想享受美好人生，这是人的本性，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争名逐利是必然的。争名逐利没什么不好，正因为人人争名逐利，才会鼓励人们建功立业，才会有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艺术家、大商人、大庄园主出现，从而使得社会物质丰富、文化丰富……。当然，争名逐利如果不择手段、危害国家百姓也不好，所以圣人讲仁义礼乐，就是要使人有所约束。这固然会使某些人变得虚伪，但虚伪总比无法无天好。他作为一国之相，就是要劝谏君王实行仁政，而对于臣民，除了礼乐教育外，还要实行刑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治国者把握着这一人之常性，一方面用名利引人忠君贡献，一方面遏制人用非法手段获取名利。
惠施道：“这就如饲养牛羊，岂能如你所说，搞什么‘天放’？只有胡萝卜加大棒，才能使天下安定。”
庄子看惠施与自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说不到一起，于是叹道：“天下不得安宁，就是你们时而胡萝卜，时而大棒地闹的，你还在那里得意……”
见惠施张嘴要与自己争辩，庄子急忙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俩别争了。假如我和你争辩，你胜了我，我输给你，你果真对吗？我果真错吗？我胜了你，你输给我，我果真对吗？你果真错吗？是我们俩有一人对，有一人错呢？还是两人都对，或者两人都错呢？我和你都不知道。凡人都有偏见，我们请谁来评判是非呢？请和你观点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和你相同，怎么能评判呢？请和我观点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和我相同，怎么能评判呢？请和你我观点都相同的人评判——且不说有没有这样的人——他已经和你我相同了，怎么来评判呢？请和你我观点都不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和你我不同，又怎么能评判呢？这样看来，你、我、其他人都不能评判谁是谁非，那我们还能找谁呢？
惠施又听晕了，问道：“照你所说，是非之争就无法解决了？”
庄子说道：“当然有办法解决，这就是和之以天倪。”
“天倪？这是什么东西？”
“天倪就是自然运行的规律，也可说是对立统一吧，应该用对立统一的方式去调和是非。是非啦对错啦都不是绝对的。是里有非，非里有是。对里有错，错里有对。你的是，如果真是是，那就明明白白不同于我的非，你还辩论什么呢？我的对，如果真是对，那就明明白白不同于你的错，我还辩论什么呢？各种言论相互对立，其实并不对立，用变化发展的观点看待是非，用对立统一的方式理解对错，顺其自然，不固执成见，就可以超越你是我非，你错我对这些争辩了，就可以游于无穷的境界了。”
惠施笑了：“你老弟就会说这些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恍恍惚惚的话，让人又像明白了，又更糊涂了……”
庄子笑而不语。
惠施道：“说到辩论，稷下之辩是最有名的。现在政事办完了，你我何不去稷门看看呢？”
庄子道：“好。”
于是二人便前往稷门观光。庄子还是那身粗布大衣，惠施也换了便装，不乘马车，二人步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