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处里乱哄哄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被征召入伍的不少。
庄子被编入队中。他左面是一壮汉,敞胸露怀,胸毛黑乎乎的。右面是一畸形人,前鸡胸后罗锅,两肩耸起高过脑顶。再回头,就见一个十多岁的傻小子拖着鼻涕,正嘻嘻笑着看他——傻小子手一指庄子,叫道:“痨病鬼!痨病鬼!”原来庄子本就生得瘦,加上营养不良,面色蜡黄,因此被傻小子认作了痨病鬼。傻小子如此一叫,庄子旁边那黑毛壮汉不由躲了躲——可别给自己传染上病了。
庄子苦笑笑。“痨病鬼”?难道自己的尊容真那么惨不忍睹吗?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庄子正在发愁如何逃脱兵役,就听得一阵喧哗,几辆豪华马车驶入征兵处。征兵官喝令众人站好,然后自己伏地,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见从头一辆车上下来一人,雄赳赳气昂昂——原来是宋王偃驾到。
这宋王偃还想扩军打大仗,今日一高兴,亲自来视察征兵情况了。
宋王偃扫视一下面前的队伍,问道:“这些就是新征的兵士吗?”
征兵官诚惶诚恐:“回大王,是……是的。请大王检阅。”
宋王偃走到队伍中,用手中鞭子一个个扒拉着新兵,看个头,看身块,有时还让新兵张嘴看看牙——“知道吗?你们为国而战,武器折了,就要用拳头,用牙齿,咬也要咬下敌人的鸟来!”
宋王偃来到庄子这一排,先见了那黑毛壮汉。壮汉挺了挺胸。宋王偃用掌一推壮汉,壮汉脚跟挺稳。
宋王偃问:“会使刀吗?”
“会!”
“会用矛吗?”
“会!”
宋王偃满意地点点头。
又见了庄子,不由皱皱眉。这时庄子身后的傻小子叫起来:“他是痨病鬼!”宋王偃一听,赶紧捂住鼻子嘴巴,一摆鞭子:“快滚开!”
庄子愣了。这时跟在宋王偃身后的征兵官一把将庄子拖出队伍,厉声道:“还不快滚!”
庄子问:“不让我当兵了?”
“当你个头——痨病鬼!”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庄子立马“滚”了,好似羊脱虎口、鱼离网罟。
这宋王偃要的是精兵强将,可不要老弱病残。他这一巡视,淘汰出了一群不合格者。庄子旁边那个畸形人自然也在内。
庄子回家,与畸形人一路。
庄子问:“看你身体不方便,为何来当兵?”
那人笑道:“我一个残人,靠卖卜算命混口饭吃,哪会想起当兵?今日在这门口等生意、看热闹,糊里糊涂就被人给抓进去了。——听说他们完不成征兵任务,胡乱抓人凑数呢。你呢?”
庄子道:“我也是被人抓进去的。我才不愿去打仗当炮灰呢。”
庄子问那人姓名。那人道:“人都叫我支离疏。支离,就是缺损不全;疏,就是稀松无用。你就叫我支离疏吧。”
那人也问庄子姓名。庄子笑道:“人不是叫我痨病鬼吗?你就叫我痨病鬼吧。”
支离疏拍手笑道:“一个痨病鬼,一个支离疏,当兵没人要,整个俩废物!”
庄子心中忽然一动,若有所思,像是讲给支离疏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废物?不就是无用吗?可正因为无用,才避免了到战场上替君王卖命。那壮汉倒是力大有用,可上前线第一个挨刀的,可能就是他。山木自讨砍伐,膏火自讨燃烧。桂子可食用,连树都被砍了。漆树可产漆,因而招致刀割。世人都知道有用的好处,却不知道无用的好处呀。”
庄子上下打量一番支离疏:“老弟,我好羡慕你哟!”
支离疏道:“像我这身体畸形之人,有何可羡慕的?”
庄子道:“身体畸形,本是不幸。可生当此混乱之时,你却可以以此畸形摆脱官府征兵。官府摊派劳务,你也可以免掉。官府救济病残,你还能领些米柴——这就像祭奠黄河时,要把猪、牛和漂亮女人扔到波涛中当祭品。不过祭时有讲究,猪,不能用翘鼻孔的;牛,不能用白额头的;女人,不能用生有痔疮的。因此,猪生翘鼻孔、牛生白额头、女人生痔疮,看似不受人待见,其实对它(她)自己才是真正大吉祥。支离疏老弟,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支离疏道:“听老兄如此一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支离疏看看庄子,又说道:“老兄这么有学问,要让小弟为你看相,倒真是个……圣人!”
庄子噗嗤乐了:“我算哪门子的圣人。我要是圣人,你就是神人了——刀光剑影的世道中,却能自保身躯,享尽天年。凡人哪比得了老弟你呀。”
支离疏也哈哈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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