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训话时，有一个人也在一边听，不时暗自冷笑。这人叫曹商，是漆园的管事，掌管着漆园的财务帐目，银钱开支。他在漆园已待了几年了，在他眼里，庄子虽是他上司，却不过是个初涉官场的嫩雏儿，需要他这个官场老手提醒提醒……
等监工们散了，曹商给庄子提来壶茶，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庄大人方才一番训诫，水平这叫高，实在是高！小的也受益匪浅哪。”
庄子道：“你别给我灌米汤了——你是漆园的老人儿了，这漆园的情况，你比我了解，如何管好这漆园，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曹商道：“庄大人新官上任，可能对漆园的有些情况是不大了解。既然大人不耻下问，小的就斗胆说说吧。
“要管好这漆园，还着实不容易。有这么三点，要大人费心。一是漆园连监工带工人，有几百号人，都指着朝廷每月下发钱谷过活。可朝廷下发的钱谷并不充裕，照顾了监工们利益，那工人的吃住就只能压低标准。如要让工人们生活改善，监工们的收入就降低了。僧多粥少，这是一个不容易。二是朝廷每年下达的生漆生产指标不低，并且还年年加码。完成这指标已经很不易了，还有额外的需求也不能不满足……”
庄子问：“什么额外需求？”
曹商道：“这生漆虽不能吃，不能喝，却能卖钱。朝廷大官们都把漆园当作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你若不时不时孝敬他们一些，他们就会来找你麻烦。所以，朝廷指标之外，你得多生产一些，以备这不得不满足的需求。”
庄子皱紧了眉头，说道：“你且说第三点吧。”
曹商道：“这第三点就是应酬。”
“应酬？应酬谁？”
曹商看庄子的确是嘛嘛不懂，就说道：“自然是应酬方方面面的人了——地方官员，上级检查团，还有各种名目的考察团、记者采访团、经验交流团……他们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拨，有时一天好几拨。来了，你就得好酒好菜招待，陪吃陪喝陪玩。他们临走，你还得送他们土特产、辛苦费、慰劳金……”
庄子阴沉着脸，说道：“我若不应酬，又会怎样？”
曹商冷笑一声，说道：“慢说不应酬，就是应酬得不满意，你的麻烦就大了。你这里的工人，不是罪犯就是战俘，一旦闹起事来，或跑了几个，你不得求当地衙门弹压或缉捕？上级检查团你敢得罪？回去奏你一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那些考察团，都是已退休的朝廷官员组成，闲呆着无事，找个名目出来游山逛水。他们虽不在职了，可他们的门徒仍在当官，你能怠慢了这些老家伙？记者采访团也惹不起。没听人说：‘防火防盗防记者’？你开罪了他们，他给你编点儿内幕消息或花边新闻在报上大炒特炒，比如说你性变态，或者说你有绯闻，第三者插足闹婚变……让你从里恶心到外。至于经验交流团等等等等，同样得罪不起。——你就等着他们来折腾你吧！”
庄子倒吸一口凉气：“那这招待费从何而来呀？”
曹商诡秘地一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漆园嘛，还不就靠漆？前几任漆园吏大人，都是靠卖漆来弥补开销……”
庄子道：“这怎么可以？”
曹商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逼良为娼嘛！”
庄子叹口气：“如此说来，工人们割漆，竟是双倍、四倍、十倍的重负……”
曹商道：“所以，你不鞭策工人多割漆，你就无法坐稳这漆园吏的位子！大人，容小的直言：您说要无为而治，好的确是好，就怕实行不了啊……”
想不到官场竟是如此龌龊，庄子读了那么多书，何曾见哪个圣贤说过这些？自己“学而优则仕”，想的只是能做个好官，清官，却谁知事情远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单纯……这漆园吏还当不当？是趁早抽身？还是不理曹商说的那一套，廉洁奉公，做一个亭亭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庄子踌躇不决……
曹商见庄子沉默不语，一脸苦相，心中未免得意：怎么样？作难了吧？发愁了吧？犯憷了吧？坐蜡了吧？我这叫杀威棒，不是你新官杀我威，而是我下属杀你新官的威！让你今后不敢那么狂，不敢瞧不起我曹商！你庄大人要想在官场混，你就得黑，也要容许我曹商黑！谁也别说谁。你与我，从此一根草绳拴俩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曹商不想一次给庄子说太多——这漆园吏是难当，可也好当，看你怎么当。当好了，漆园就是摇钱树，升官梯。这一点，曹商有秘经，就看你傻小子肯不肯向我求教……只可惜自己总捞不上当漆园吏，混了几年，还是个小小的管事……
曹商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杀威棒已见效，便坏笑着退下了，让庄子独自去咀嚼其中味。
上一篇：庄子当上了“弼马温”
下一篇：诬告信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