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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斑点(2)

2013-07-30 来源:故事会 作者:弗吉尼亚·沃尔夫 查看评论

我们来听听总结这个词的发音就足够了。它令人想到内阁大臣、社论,它所引起的联想是一系列的,这一系列东西人们从幼年起就认为是正确的、标准的、真实的,是每个人都要遵守的。如果违背了,就要受到惩罚,有被扔进地狱的可能。关于总结,还会让人联想到伦敦的星期日,发生在星期日的午餐,午后的散步,还会想到已经死去的人的音容笑貌、服饰装扮和生活习惯。比如大家在一个房间里坐着,一直到某一个时刻,尽管没有人喜欢这个习惯,做任何事都有要遵守的准则。在当时,铺桌布也有准则,就是一定要用花毯做的,上面还印着黄色的小方格,和你在照片里看见的皇宫走廊里铺的地毯一样。而其他样式的桌布就不能视作真正的桌布了。真是让人大吃一惊,真是太奇怪了!我们认识到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星期天的午餐、午后的散步、带花园的住宅和桌布并不是真实的,而是一些虚幻的影像,不相信它们存在的人受到的惩罚不过是一种不受约束的自由感。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取代了它们的,取代了这些真实的、正确的东西的究竟是什么呢?可能是男人,前提是你是个女人。我们的生活准则是男性制定的,我们的生活受男性观念控制,男性制订出惠特克的等级顺序表。我猜测,男性的观念在大战后对很多男人和女人而言,都有些虚幻的意味,而且我们盼望着它会很快被嘲讽,被丢到垃圾箱里,就像幻觉、上帝、魔鬼、地狱、兰西尔版画、红木碗橱一样,留给我们一种让人心驰神往的不受约束的自由感—假如自由真的存在……墙上的那个斑点,在特定的光线下看起来好像是凸起来的,而且它并不完全是圆的。它好像在墙上投下一点很淡的阴影,这一点我不太肯定。我感到假如我沿着墙壁用手指摸索着,在某个地方会摸到一个凸起来的很小的古代坟墓,有些平滑的古代坟墓,就是在南方草原地区的那种古代坟墓,听说它们实际上是宿营地,而不是坟墓。和大部分英国人一样,我喜欢伤感的东西,所以我更希望那的确是坟墓,而且我觉得在散步后要回去的时候,联想到眼前的草地下面掩埋着尸首是合乎情理的……肯定在哪本书上记载过。而且有某一位考古学家发现并挖出这些尸首,还给它们命了名……我很想知道考古学家是怎样的人?很可能是一些从军队里退役的上校,指挥着一群年龄很大的工人来到这儿的顶上,仔细查看石块和泥土,并且给周围的牧师写了信。牧师在吃早餐的时候拆阅他们的信,感到自己很受重视。在鉴别那些箭铁的时候,要在乡村往返很多次,还要到本州的首府。对于牧师和他们的妻子来说,这种旅行是令人感到荣幸的差事,他们的妻子刚好想做些樱桃酱,或是打扫一下书房。如果那个关于坟墓或宿营地的重要问题一直找不到确切的答案,那么他们会更高兴。而上校却乐观地认为完全可以寻找到一些充分的证据。就这样,他后来倾向于认同这里原来是宿营地的说法。为了反驳那些不同的观点,他写好了一篇文章,预备送到当地会社的季度集会上当众宣读,没想到他偏偏在这时中风了,他最后一个神智清醒的想法是关于营地和箭链的,而不是关于妻子和儿女的,这个箭做已经被当地的博物馆收藏,放在博物馆的陈列柜里,和它放在一起的有一把伊丽莎白时期的铁钉、一只中国女杀人犯的脚、一些都铎王朝时期的土制烟斗、一件罗马帝国时期的陶器,还有纳尔逊用过的酒杯,谁知道这究竟可以说明什么事实。

不,不是的,没有证明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如果我就在这时站起来过去看一看,弄清楚墙上的斑点的确是—真不知怎么说好了—一只很大的旧铁钉的钉头,至今已经在墙里钉了两百年了,因为前前后后的很多女仆的细心擦拭,钉子的头露在油漆外面,现在在这个有着雪白的墙壁,温暖的炉火的房间里首次看到现代的生活,那么我这样做又会有什么收获呢?我能得到知识?或者可以获得进一步想象材料?我能够持续地想象,无论是坐着还是站起来。我能得到什么知识?我们的学者不过是巫婆和隐居者的后代,那些巫婆和隐居者,只会躲在山洞和密林里煎草药,审问老鼠,记录星座的言辞,还有什么?我们已经对他们失去了敬意,因为我们渐渐摆脱了迷信,我们逐渐形成了对美和健康的观念的尊崇……是的,在人们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广阔而宁静的世界,在辽阔的原野上盛开着深蓝和鲜红的花朵,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在这里没有专家,没有教授,也没有长着警察一样嘴脸的管家,在这里人们让自己的精神遨游世界,就像水里的鱼摆动着鳍拔开水面,轻快地游过荷花的绿茎,在装有很多白色的海鸟蛋的鸟巢上空自由飞翔……深深地沉人到世界的中心,透过幽暗的海水里一瞬间的反光和倒影向上张望。

这里是多么安宁,多么平静!如果没有什么等级顺序表,没有惠特克年鉴的话!

这墙上的斑点究竟是什么?我非要站起来看看不可!是一个钉子?

是一片玫瑰花瓣?还是一个木头上的裂痕?

自然又走到那条保守固执的老路上去了。她觉得想象只是在徒劳无功地浪费精力,可能和现实产生一些矛盾,毕竟没有人能随意批评惠特克的等级顺序表。大法官排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后面,约克大主教又排在大法官的后面,无论是谁,都要排在某个人的后面,惠特克的法则就是这样。惠特克知道排列的顺序,这是最重要的,自然对你的劝告是,要学会从中寻找慰藉,而不是愤愤不平。如果你不能得到慰藉,如果你非要在这一个小时里无事生非,那你就看着墙上的斑点延伸想象吧。

我心里很清楚自然所坚持的老路是什么,她实际上是要促使我们有所行动,来中止那些让人或者愉快,或者痛苦的思考。我认为,我们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才有些轻视实干家,我们觉得他们不愿意动脑子。但是我们也可以停止那些令人痛苦的想象,仔细看看墙上的斑点。

是的,当我专心致志地观察这块斑点的时候,就感到像是在无边的海面上抓住了一块大板。对现实感到满意的偷快情绪在我心里油然而生,使那位大法官和两位大主教都坠人了虚幻的情境中,我感受到的是真实的事物,是具体的事物,这就如同午夜时分我们被一场噩梦惊醒,赶紧把灯打开,平静地在床上躺一会儿,看看衣柜,看看那些真实的物件,赞叹存在于我们自身之外的现实世界,它可以告诉我们除了我们自己,还有别的东西像我们一样真实地存在的。这件事也是我们急于知道的。木头是有趣的,值得我们认真想想的东西。它来源于一棵树,树是经历了生长过程的,这个我们并不了解,我们愿意去想象的是,它们在草地上、森林里、小河边茂盛地长着,它们一直在生长,这样长了很久,完全没有察觉我们的存在。炎热的中午,在树下,母牛站在那儿甩着尾巴,河边被树木装饰得一片葱笼,绿得让我以为一只一头钻进水里的雌的红色松鸡,重新露出水面的时候,羽毛应该变成了绿色。那些鱼群在河水中逆流而上,如同被风吹得鼓鼓的旗帜,这是我愿意想象的。

还有那些水甲虫,它们在河床上积少成多地垒起许多圆形土堆,这也是我愿意想象的,关于那棵树本身:它的木质给人一种干燥而密实的感觉。它受到了雷电和大雨的袭击,树的汁液缓缓地、柔和地流淌出来,这也是我愿意想象的。在冬天的晚上,这棵树孤零零地站在旷野上,树叶紧紧地闭上了。在月亮洞穿一切的光辉下,没有显示出任何缺陷,就像一根无所依傍的桅杆亚立在整天都骚动不安的大地上。在六月份,小鸟那刺耳的啼叫声让人很不舒服。在干燥的、布满褶皱的树皮上,小虫子费力地爬着,它们也在绿叶搭起来的轻而薄的绿色帐篷顶上晒太阳,它们的眼睛像红宝石,注视着远方,它们的脚应该感到异常寒冷吧……这时节严寒覆盖了大地,树木的纤维被冻得断裂散开,在最后一场暴风雨的袭击下,树倒下了,树顶上的枝条又深深地插进了泥土里,很有力地,生命就是到了这个时刻也没有完结。在世界上,这棵树还有一百万个顽强坚韧的生命分布在各个角落。它们在卧室里,在船上,在人行道上,也有的变成了房间里的壁炉板,在这个房间里,喝过茶的男人和女人们就坐在那儿抽烟。关于这棵树,可以产生很多美好安宁的想象。我愿意一个接着一个地去想象,但是会有些障碍—我想到哪儿啦?我是由哪里想到这些的?是一条河?一棵树?草原地区?开满水仙花的原野?惠特克年鉴?我居然都忘记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混乱了,它们都在滚动,下坠,离开,消失……这时有人弯下身子对我说:“我打算到外面去买报纸。”

“哦?”

“其实报纸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一点新鲜的消息。都是战争,让这场可恶的战争滚开吧!……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感到让一只蜗牛在墙上爬是不合适的。”

天啊,墙上的那个斑点!原来是一只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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