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雄似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一瞬间,他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重新变得冷漠威严起来:“谁告诉你的?”
“鹰三……”小贺抽噎道。
一道寒光猛地闪过傅山雄的眼中:“你看见鹰三了?鹰三人呢?”
小贺猛地一滞,鹰三已被蔡紫冠杀死这件事,他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讲。
“鹰三有没有抓住那个孙苦竹?”傅山雄见他不说话,不由急了起来,声音也大了。
小贺的心猛地向下沉去:“将军……真的是你派鹰三去抓人的?鹰三并没有叛变,也不是他在胡说给你栽赃?”
那已经是他唯一能为傅山雄开脱的理由,也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
“当然是我派他去的。”傅山雄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最后的幻想,“那个孙苦竹对我有大用,鹰三必须把他抓来给我,这回没有再被他走脱吧?”
小贺原本一直都擦不完的眼泪,一下子干掉了。
突如其来的震惊,一下子令他头晕目眩。小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在更远的地方抬起头,杲杲地看着傅山雄。
“将军……你真的杀了百里清?”
他绕来绕去,终于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傅山雄耐心耗尽,道:“是又怎样?”
他那丝毫不加掩饰的态度,反而令小贺一时无话可说。
“他碍了我的事,我就杀了他。百里清也好,蔡紫冠也好,罗英也好,他们不过是一些江湖蟊贼。我用他们,是看得起他们。碍了我的事,我自然会清理了他们。”
小贺张大嘴,这个他从不认识的傅山雄,一时令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将……将军……”
“怎么了,小贺?难道你是想给他讨个公道?”傅山雄见他久久不言,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冷笑道,“你该不会是和蔡紫冠他们这些草寇混得久了,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吧?”
——你是什么身份?小贺也在心中问着自己。
这问题像是—个两边带尖儿的铁针,将他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原本,他是一个孤儿。
他的父亲早年随军战死,母亲伤心之下撒手人寰。他孤苦伶仃,家产被叔伯霸占,自己流落街头。是傅山雄将他领养,教他习文练武,又给了他冰火双剑。
于是后来,他又成了傅山雄的侍卫。
跟上将军以来,出生入死,他从未退缩过,反而觉得痛快。将军的敌人很多,他就是将军的第一号保镖。他喜欢力挫敌手、双剑饮血的感觉,更喜欢将军在事后对他的一声夸奖,一个赞许。私下里,他得意地想,在这世界上如果有人要杀将军,除非先杀小贺。
可是最近,他是蔡紫冠、百里清的朋友,拔除尸王队伍中的一员。
拔除尸王的这一路上,蔡紫冠温柔勇毅,百里清机敏豪迈,两个人对小贺都多有照顾。他们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甘州水关之后,小贺就已经把他们当兄长一样看待。可是现在百里清死了——而且是死在将军的手里。
最后,无论如何,他是小贺。
一直以来,都自以为言必信、行必果、一诺千金的小贺!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如果你还念着将军的恩情,那你就要背信弃义,忘了百里清的血仇,忘了天地间的正义!
如果你还念着百里清的义气,还想要求一个公道,那你就要忘了将军的恩情!
——是背信弃义,还是忘恩负义?
小贺咬着牙,不明白这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残酷的事,要逼着他做出这样两难的选择。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正好看见傅山雄威严的面容旁灰白的鬓角。
同时,一个更大的不安,猛地从他的心里升腾起来——
在这一瞬间,他已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柳姑娘……”小贺挣扎着问道,“柳姑娘……在哪?”
6
“柳姑娘在哪?”
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小贺最后做出的选择。
当日在端州坛城,他追随傅山雄召集蔡紫冠等人的时候,对罪官之女柳姑娘一见钟情。这些天来,他在外面出生入死,不甘人后,心里存的一个念头,也是多立功劳,好尽快赎清柳姑娘的大罪。
柳姑娘当日被傅山雄押回辛京,他原本是极为放心的。可是现在,却也没有把握了。于是把心一横,他将自己的决定,重新交给了傅山雄。
——将军,如果你照顾好了柳姑娘,能够成全我俩,那我小贺就从此抹杀良心,跟着你杀人放火、造反作乱,哪怕死后下地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将军,如果你没有照顾好柳姑娘……如果你没有……
小贺,却已经不敢想了。
“啊,这件事,我正要和你说。”傅山雄恍然想起似的说,“小贺,那女人与你无关了,你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