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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秘史(20)

2017-07-23 来源:故事会 作者:宋小词 查看评论

十二

腰店子的寡妇不止奶奶一个,总共有三个,一个是前屋场的程秀奶奶,一个是后屋场的赵家奶奶,但这三个寡妇中,只有奶奶守的是真寡。程奶奶丧夫后,暗地里交往了一个男人,那男的每次都是夜里来天亮就走,这种叫露水夫妻;赵奶奶也有男人,男人十天半个月来一次,小住一两日便走,或者赵奶奶十天半个月去男人那头,小住一两日便回,这叫两来两走。不论是露水夫妻还是两来两走,到后来各自的儿女大了成家立业了,关系就渐渐断了。

记得小的时候,程秀奶奶和赵家奶奶与她们男人都还保持着紧密联系,因为每次她们男人来后,奶奶都要兴冲冲地跑去看看,或者她们来串门,奶奶就会格外殷勤地端茶倒水留她们多坐会儿。聊天时,奶奶会很自然地把话题往男女之事上引,顺着谈话间的脉络往更隐秘的纵深间挖掘。那时我还小,在地上起劲地拍洋画,我伪装出来的天真令她们对我失去了防备,其实那时我已经人事渐省,隐约地知道了许多男女之事。奶奶在听这些谈话时,虽正襟危坐,面目清高,但她的眼神里透着不可名状的兴奋感,而且时不时的她们还会压低声音地笑几声。两位奶奶走后,奶奶的兴奋感便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寞与哀伤。

早年间的三个寡友到老了成了牌友,后来村里一个拾荒的鳏夫掺和进来,就凑成了麻友。闲暇时的中午或傍晚,他们就会在我们家稻场前支起一张蓝漆桌儿,鳏夫不来的话就打花牌,鳏夫来了的话,花牌撤下去换成麻将。四个人一人一杆烟袋,一人一杯浓茶,就着手绢里层层包裹着的毛角票,一打就是一个下午或是一天。

稻场前有棵紫桐树,是爷爷当年栽的。那树长得虽然不是亭亭如华盖,但是因枝杈横生,相互交错,且叶子肥厚宽阔,密密匝匝,那一片浓阴快赶上半个堂屋的大小了。到了夏天,除了下雨和来客人外,我们家的晚餐多半都是在紫桐树下吃的,隔着前面池塘吹来的南风,就着树上的声声知了叫,即便是最简单的稀粥咸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喜欢中午在紫桐树下待着。阳光被桐树叶子筛得细细的,投到地面上,星星点点,明而不喧。枝桠低垂有如一道帘子,一走进来就如走进了一个怀抱。父亲后来又请人围着树做了水泥,拾掇得干干净净,大早上的,父亲就会带上收音机在树下边听《美国之声》,边做些保健运动。

奶奶她们打牌也喜欢选在树下打,说是清净,其实一点也不,那树下人气旺着呢。一开局,桌旁就围了一圈人在旁边指指点点,若是指点得让奶奶输了牌,奶奶便会破口大骂,村人并不计较,依然说说笑笑。若是到了初夏,紫桐开了花,村人在树下敞亮地打几个哈哈或是高声说几句话,就会震得那些花三五朵、六七朵地扑簌簌往下落,有时落在人的头顶上,有时落在脚边上,有时落在奶奶他们的牌桌上,甚至是茶缸里。巧的,落在人嘴巴里也是有的。那花是紫色的,样子如牵牛花般,但是不像牵牛花妓女似的将花瓣张着。紫桐花的花瓣是向里收的,如教养极好的闺阁小姐,含蓄而温婉。自从我在阁楼上粗读了几章《红楼梦》后,我就对那些花生出了怜惜,将那些花捡了埋在前面橘园里。父亲后来发现我葬花后,大发雷霆,将我从橘园里揪了出来,一把掼在稻场上,说我下作。这样美好的事在父亲看来是有毒的,是我应该远离的。

奶奶他们打牌时,经常会说些村里的旧事。奶奶说她搞集体挣工分,吃了不少苦头,不会插秧不会割稻不会挑担不会播种。她在生产队里经常受捉弄,她插秧极慢,她插一行别人插一垄。经常等她插完身边的秧直起身一看,她已经被四周插好的秧苗给包围了,令她在田中间动弹不得。她在田里叫喊,回应她的却是田埂上响亮的笑声。她也打不好连枷,那时村里收割的绿豆或是麦子什么的,就要靠连枷来脱粒。连枷是竹制的,上面的枷板是用大小相等的竹片铰链而成,安在枷柄上,用的活轴,枷柄长长的,使用的时候要使枷板绕枷柄旋转。奶奶使不好连枷,她的枷板总跟枷柄纠结着,打下去,要不就是软踏踏的,要不那枷板就是站着的。队里打连枷都是妇女,一个稻场铺满麦子,十几个妇女围着一起打,打一下走一步,我的奶奶经常是连连枷都还没举上去,就被人催着要往前挪步了,到最后奶奶只得背着连枷跟她们跑,有时跑慢了还被她们排挤出去。这样干活,所挣的工分是可想而知的,奶奶那时还有四个孩子,可见日子恓惶到了什么地步。

母亲说,幸亏二爹,爷爷死后,成为家里顶梁柱的不是你爸爸,而是二爹。

我问,日子这么艰难,奶奶怎么不改嫁呢?

母亲说,好女不嫁二夫,你奶奶有这个志向。

后来,我听母亲说,村里那个拾荒货的鳏夫对奶奶动过心思。那个鳏夫姓蔡名秋,村里人都叫他秋老汉。听村人说,我爷爷在世时与秋老汉关系甚好,早年间,秋老汉在腰店子的长街上做饭馆生意,隔三差五地就整些卤猪头肉和花生米到药铺来与爷爷对酌。秋老汉好酒,我爷爷也好酒,不同的白酒他们喝一口,就能断出是哪种酿造工艺,是采用的什么水,陈了多少年头,是头道酒还是二道酒。只要我爷爷一说,秋老汉就会拍案击掌,说,神了,神了,祝先生真神了。两人话也投机,秋老汉将我爷爷视为知己,人前人后对我爷爷的称呼都是一口一个祝先生。后来秋老汉还自己开酒作坊,酒酿好后,无论多晚都要请我爷爷尝头道酒。慢后,奶奶来到了腰店子,第二天,秋老汉到药铺来,看见药铺忽然间多了个穿洋布旗袍的年轻女子,竟愣了老半天,说,哎呀,这不是前儿请来唱《白蛇传》的小海棠吗?我奶奶不说话,虽然从话音里听出来者是在夸她的美貌,但是她很反感别人拿戏子来比她。

我爷爷从碾药房里走出来。说,秋老弟,这是嫂子,雷十三家的大小姐,岂是戏子能比。

秋老汉顿时明白过来,说,哦,原来是先生娘子,就是春林大爹的干女儿?听说是大学问啊。秋老汉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说,你们等着。猛然掉转身就跑了,不多会儿,就端了个漆木盘,后面还跟了个伙计,手里捧着个盖篮。

那是一桌精致的酒席。秋老汉将三个粗瓷碗倒满了酒,头一碗递给奶奶,客气道,先生娘子,我跟祝先生如亲兄弟般,我知道你是独身一人来腰店子的,既来之则安之,我蔡秋不敢说别的,但我敢保证,先生娘子在腰店子不会受欺负。来,我干了,先生娘子不会喝就别勉强。

哪知道,我奶奶一仰头也给干了,反身又给自己和蔡秋倒满了。奶奶说,我从昨儿个晚上就是腰店子的人了,死了也埋在腰店子的地界上。干!话一说完,我奶奶就向秋老汉亮了碗底。

秋老汉竖起大拇指,赞道:先生娘子好酒量!

此后,秋老汉来药铺越发地勤了,在没有病人的午后,三人在药铺堰边的小院子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有时候爷爷出诊去了,秋老汉也不避讳,有点好菜也照样端过来,跟奶奶对酌,奶奶也不避讳,反正门大开着,药铺里还有两个学徒呢。来喜也在院子里蹲着,两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生怕错过一块丢下的骨头。爷爷出诊回来了,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恼,捡起酒杯便倒酒,然后跟秋老汉谈一些人生无常生死由命的话来。

一九四九年后,腰店子的长街就被撤了,在街上做生意的人便沿着自己的田地盖房子。秋老汉本来是想着把房子盖在我们家对面的,可是他女人不同意,说两个酒鬼挨在一起,日子甭过了,以前开饭馆还有些个活钱,眼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世道,哪顿顿有酒。这样一闹,秋老汉就没有与我们做成邻居,他们到最西边的王家屋场那里盖了两间偏厦。

偏厦刚落成,秋老汉的女人因上梁取东西,一脚踏空给摔死了。秋老汉的儿子才七岁,没了女人,秋老汉的日子就恓惶起来。衣裳因洗得不勤,颜色发污,虽说有些力气,可是又不会干农活,田地里收成也差,孩子跟着秋老汉饥一顿饱一顿的。孩子如果玩到爷爷家来了,爷爷总要留他吃饭,完后还盛一碗饭菜让孩子带回去给秋老汉。靠着这样的接济,秋老汉父子俩度了四五年,后来搞集体,秋老汉因认得几个字,算账厉害,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后来又成了队长。在秋老汉成为队长的第三年,我爷爷就死了。即便是在没有粮食吃的年代里,秋老汉也没有断过酒,当年开饭馆酿的酒,有好大几缸,埋在他家屋前的槐树下。有年槐树花开,花下死了一大片蜜蜂,原来那槐树根伸到了秋老汉的酒坛里,开的花也满身酒气,把蜜蜂给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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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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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
2018-05-13 21: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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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向莺妮子问好!
2017-08-26 00: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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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真切的仿佛亲身走了一遭。
2017-07-26 17: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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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感动的同时我想问下你,你写的一切是不是都是真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下,我qq是245529003
2017-07-26 04: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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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很感动
2017-07-26 04: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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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写的很真实生动,看的过程中哭了好几回
2017-07-24 15: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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