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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秘史(18)

2017-07-23 来源:故事会 作者:宋小词 查看评论

父亲对穿要求颇高,量体裁衣,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不像母亲,做衣服总是要求大一号,预防天冷,好在里面多加几件。我和哥哥一般是没有新衣服的,都是拿父母的旧衣改制,即便是改的我也喜欢。那个缝衣服的师傅和他的媳妇都是心灵手巧之人,他们会在我的衣服上缀上荷叶边和蝴蝶结。那些不能洗去的污渍和烟烫的洞洞,裁缝媳妇都会打上个花补丁,那花补丁打得别出心裁,或是葡萄串,或是小花猫。每次轮到给我做衣服的时候,从裁缝师傅给我量尺寸起,我就会守在缝纫机旁,连声催促,好了没啊,可以穿了不?或是在裁板下给裁缝媳妇捡零碎布头。我钻进钻出跑上跑下,猴急猴急的样子,总会招来裁缝和他媳妇的呵斥。裁缝说,嘿,小丫头片子躲远点,小心我把你的手指缝进去了;裁缝媳妇说,哎哟,您走开点,裁板都快被您顶翻咯。奈何不了的时候,裁缝媳妇就会提高嗓门嚷嚷,麦先婆,您看您这个孙女儿,把做夹袄铺的棉花全薅散了,您来管管。奶奶应声而出,管管的方式就是把我从裁板下拖出来,在屁股上打俩巴掌。她打我,我便打她。我打她,她就会呼天抢地地唤我母亲,慧玉,慧玉,你来看看你娇的儿,敢还我的手了。母亲一出来,朝我一瞪,我就蔫了,灰溜溜顺墙角找我的小跟班去了。裁缝媳妇挤眉弄眼地说,我道这妮子天不怕地不怕呢,还是有怕局的嘛。奶奶说,没点怕局得了,早上天称王去了。

小时上学,成绩不好,无论老师讲什么于我都像听天书,总想着逃学,可父亲从没有让我得逞过一次。我装过病,一大早的我便嚷嚷着头疼发晕,父亲拿头往我额头上一抵,说,不烧。又摸脉,说,脉象也好,不像有病,装的吧。我顿时双颊发烫,我忘记父亲年幼时跟爷爷学过些医道的,虽不精,但普通的头疼脑热还是能诊治的。父亲看我红着脸不说话,微微一笑说,带病上学的话,可以享受到一块鸡蛋糕。看在鸡蛋糕的面子上,我赶紧穿衣起床。

六月天里好不容易早晨下场瓢泼大雨,家里雨具少,只有一把花伞,那是父亲的专用。再就是一件雨衣,母亲说哥哥大了,知道要好了,雨衣是要给哥哥穿的。轮给我的便是母亲雨天下田的斗笠和蓑衣了,那劳什子我是断不穿的,一见母亲拿出蓑衣来,我便在地上打滚,哭道,不穿野人的衣服。母亲说,外公织得这么好的鬃毛蓑衣怎么是野人的衣服呢,妈妈还穿呢,妈妈难道是野人?但是不穿就是不穿,母亲没法,只得去隔壁给我借,但隔壁家比我家还穷,借的伞一撑开,像踹翻的鸦雀窝一样,我自然也不肯打,眼看着我又要倒地了,父亲拉着哥哥逃也似的出了门。我哭喊道,我不去上学,不去上学。父亲在竹园里回道,不去上学试试,老子把你的腿给你打断。我犟不过父亲,便向母亲求援,可是在这件事上,母亲的态度比父亲还要强硬。母亲说,下刀子也要到学校去,不读书将来有什么用。奶奶在一旁叭着烟,不紧不慢说,不读书也行,明年给你捉头猪回来。我说,呸,我不读书,我也不喂猪。母亲好说歹说才把书包哄到我的肩膀上,我打着那把烂伞,穿着母亲如船一般的雨靴,一路哭到了学校。

教我数学的是位胡子都白了的老教师,说是从街河市向上中学调来的,也就是次勋舅爷爷创办的那个学校。姓哈,戴着眼镜,上课前就站在教室门口叭烟弹,直到上课铃响,他才掐掉揣兜里走进教室。我很怕他,听母亲说他坐过牢。在我看来,坐牢的都是杀了人的,是坏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打成了“右派”才坐的牢,并不是坏人,更没杀过人。

令我惧怕哈老师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教我数学。我对数学很恐惧。小学三年级了,十以内的加减法都得靠掰手指。光一加一减还能勉强应付,如果再一乘一除,还打个括号,我就彻底晕菜了。读一年级时每逢上数学课,我总是惶恐地趴在窗口喊父亲救命,现在再喊让人看笑话。看起来这个哈老师是个顶不好说话的人,他待我极严,总喜欢点我回答问题,我不举手他也点,完全不遵守规矩。这不得不令我在他的课堂上时刻保持警醒,精神高度集中,不敢走神半刻。他惯用的法宝就是“猜题回家”,所谓“猜题回家”就是每到放学时,他就夹着作业本进教室。作业全对了的同学可以回家,错了的就留下来,留下的同学一个个去他那里猜测是哪些题做错了,猜错了就要挨打,猜对了还要把对的解题方法演算一遍才可以回家。我就属于经常被他留下的人。他的竹条子我不知挨了多少次,手都被他打肿,连筷子都拿不住。但全家没一个人可怜我。他们看我哆嗦着用筷子,龇牙咧嘴疼痛的样子,他们就会说,打得好!还说要提鸡子给哈老师吃。所以对他的作业我不敢不上心,不敢不认真,期末考试,数学从未及过格的我破天荒地竟考了个九十分。母亲连连感叹道,公办老师就是公办老师。

我问,什么叫公办老师?

母亲说,公办老师就是国家干部,是吃皇粮的老师。

我问,那爸爸是不是公办老师呢?

母亲说,你爸爸不是公办老师,他是民办老师。

我说,我爸爸是校长呢,校长怎么不是国家干部?哈老师还服爸爸的管呢。

母亲不耐烦地说,哈老师一个月四十块钱的工资,你爸爸一个月二十块,人家比你爸爸多一倍的钱,你爸爸的工资是村里给的,哈老师的工资是国家给的。

我顿时为父亲的身份感到难过,他的体面与光鲜是附着的,没有根基,民办老师,一听就给人灰尘扑扑的感觉。那一刻,我有些失落。身为校长的父亲实际上就是一位农民

次日里与我那些小跟班们玩,都不敢太嚣张。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哥哥便告诉我,腰店子小学的转正指标下来了一个,爸爸可能要转正了。我从草垛上“吱”一声溜了下来,说,真的吗?哥哥说,我是昨天晚上听爸爸跟妈妈讲话才知道的。我说,昨天晚上他们讲话了?我怎么不知道。哥哥说,你哪天夜里睡得不是鼾是鼾屁是屁。这倒是的,好几个晚上,我明明是跟母亲一起睡的,可是醒来后总发现是在父亲的怀里,有时候他们连床都给我换了,我都不知信。

不过,这真是个好消息,父亲终于要成为国家干部了。我又开始得瑟了,又开始霸气外露了,我组织那帮跟屁虫们玩“扮皇帝”,皇帝当然是我了。我命他们到堰里采荷叶,在荷梗上插一根抽了穗的芭芒秆戴在头上,这便是顶戴花翎了。我贵为天子,装扮自然繁复些,不光有荷叶,还有一串串藕断丝连的荷梗,还有荷花。我端坐在草垛旁举行登基仪式,臣子们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父亲回来了,问坐在门边吸烟弹的奶奶,莺妮子呢?一个暑假我看她就没一天落屋。

奶奶说,她现忙着南面称帝呢,还落屋?你去问她还知道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等她把姓玩忘记了。

父亲在门口叫我,我的臣子们却大力纠正我父亲,说,不准叫莺妮子,要叫皇上。

奶奶顿时喷出一口茶来。

父亲呵呵大笑,说,那朕还是太上皇呢。

父亲给我十块钱,让我赶趟集,去镇上割斤肉,买些卤猪头肉回来,还吩咐奶奶烧水杀鸡。我问为什么,父亲说,晚上有客人来吃饭。

从那次以后,我们家隔三差五就会来些客人。听母亲讲这些客人大多是周边学校的公办老师,还有一些是教育组的人,是可以帮父亲说上话的人。那段时间,我们家总有人捎些野鸡、野鸭、麂子、野兔之类的野味过来。夜里,这些做好的野味就会被奶奶或者母亲装在耳锅里,摆在堂屋一角的煤炉子上,煮开后,那个鲜香,可以绕梁三日。客人来齐后才开饭,但是奶奶、母亲、哥哥和我都不入座,四人在厨房里就些腌菜,或是拌些汤之类的吃点饭。父亲和客人在堂屋高谈阔论,觥筹交错,他们一个个吃得浑身冒汗,酒香菜香熏得他们满面红光。父亲还时不时在前面叫着,慧玉,洗点白菜来下。慧玉,弄一盘卤豆腐来。慧玉,再弄盘辣椒炒鸡蛋。而母亲总是迅速执行,做好后,热情洋溢地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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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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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
写得真好。
2018-05-13 21: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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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向莺妮子问好!
2017-08-26 00: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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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真切的仿佛亲身走了一遭。
2017-07-26 17: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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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感动的同时我想问下你,你写的一切是不是都是真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下,我qq是245529003
2017-07-26 04: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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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很感动
2017-07-26 04: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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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写的很真实生动,看的过程中哭了好几回
2017-07-24 15: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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