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苏大忠破天荒雇了短工,心里喜滋滋,暗道:我也雇人哩!
东方放白,残星泯灭,晨曦中两个人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楚,慌忙走在前面的是苏大忠,他一手拿镰一手捶腰,两人已经拉开了七八步距离。后面是苏永祥,他慢腾腾拉长声道:“粘货,你拉下了饭钱咋的,慌什么?”
苏大忠回头:“你这孩子,论辈份,我是你叔呢?你爷活着的时候,一同到东乡拔麦子,在羊头镇上,你爷一病摔倒,是我伺候了他三天--”
苏永祥不耐烦道:“又粘牙絮胡,我不听!”
苏大忠:“你不听,我就不说了。”
凹兜脸苏永祥:“什么人死了不打个黑碗,粘货,你他娘的也雇起短工来了,要不是西边要打仗,拥来这些逃难的,臭了短工市,叫你拣了便宜,你这个抠屁眼顺指头的家伙,一辈子也别想!”
苏大忠不以为然道:“什么便宜,行市行市,随行就市!”
两人到了地头,隐约看出是一片成熟的谷子地。凹兜脸苏永祥割下一把就地一扔,坐上去擦火吸烟,苏大忠不耐烦地陪着。
这有讲究,当短工到地头,先象征性地干一点,如果来了雨,掌柜的也得管饭,如果一点没干,那可就两拉倒了。凹兜脸苏永祥懂得这规矩。
凹兜脸苏永祥吸完一袋,又要装第二袋,苏大忠坐不住了,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抡风扫地割谷。
掌柜的下了手,自己再坐着就太不像话。凹兜脸苏永祥只好跟着割起来,不大高兴地咕峨道:“老俗话,能卖老键牛,不卖地头烟,今天改了常,卖了一袋地头烟!”
苏大忠分明听见了,也不搭腔。他是一把农活能手,不光割得快,也干净,茬子也齐,一会儿就拉开距离。
凹兜脸苏永祥手忙脚乱,十分尴尬,吟诗般拉长声道:“谷穗磨着我的腰,有个蚂炸蹦得高。”
苏大忠装没听见,一句话也不说,说话不好,说话就耽误干活。
凹兜脸苏永祥见无反映,怨道:“粘货,你挣什么命啊!”
苏大忠回头道:“年轻轻的,怎么连个半老汉子也不如!”
凹兜脸苏永祥反而破罐子破摔了,正式地直起腰,唱戏般吟道:“今天碰上个催命鬼--”
苏大忠道:“你说谁是催命鬼?”
凹兜脸苏永祥继续拉长声:“要不就是活阎王--”
苏大忠仍不生气,说话高低不要紧,说话高低没有明显损失。他外号叫粘货,粘货就应该有这个特征。把人比成货,带有极不尊重的味道,女孩子叫赔钱货,品质不好或无能的人叫熊货,被视为粘货,就意味着此人煮不烂砸不扁,无孔不入而又坚韧顽强,就像特殊的膏药,贴上去就揭不下来。苏大忠基本具备这些特点,你看,他仍不生气,汕笑道:“这孩子--”忽见凹兜脸割过的谷垅里掉下些小谷穗和不易上手的谷秸,脸立刻变了,一步跨到苏永祥跟前,指着地上:“你这也叫人干的营生?”
凹兜脸苏永祥仰面朝天,不屑的样子:“我给谁家干也是这个干法!”
苏大忠指着自己割过的地垅,“你看我--”
凹兜脸苏永祥嘴一撇:“谁和你比啊!你是他娘的催命鬼!”
苏大忠哆嗦了一下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得干得和我一样!”
凹兜脸苏永祥摇头像货郎鼓:“办不到,办不到!”
苏大忠气得脸变得发白:“办不到就别干呀!”
凹兜脸苏永祥就地一坐:“好,这可是你说的,吃袋烟再说!”说着要摸烟袋。
苏大忠没了办法,手一指:“你--”
凹兜脸苏永祥嬉皮笑脸地学道:“你--”
苏大忠头一伸,瞪眼看苏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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