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永祥同样头一伸,看苏大忠。
两人像鸡斗一般。
孩子送饭来了,吃饭很重要,打破了两人瞪眼的僵局。孩子左手挎一个破筐,右手提一个燎壶走来,苏永祥下巴一伸,示意那边桑树底下吃。孩子在树底下把饭摆好,苏永祥过来,站着往下瞅,只见那黑乎乎的老香椿芽叶子咸菜加了点青东西,好像是切碎的葱叶,碗上搁了四个发黑的蝉蛹,已干得不像样子了,两棵蔫了的葱极不鲜嫩,再就是一摞红煎饼和两碗清水。苏永祥立刻郎当下脸来道:“这是喂猪吗?”
苏大忠知道这饭质量不高,颇有愧色地眨了眨眼道:“唉!唉!这比我平时还好一点呢!
苏永祥抬脚指了指饭道:“你是猪,别人也是猪?”
嫌吃得不好,在苏大忠的观念中,是不可容忍的事情,逢馋必懒,讲究吃有什么意思呢?饭是维持生命的东西,中吃就中,弄好没关系,给人家挑脚,也曾吃过百家饭,从没挑剔过一次,今天没想到苏永祥会这样,慌不择言地道:“你在家里吃什么?你……你敢不吃?”
苏永祥抱起一抱谷子就走:“两清了!两清了!”
苏大忠一看吃了亏,伸手要夺,苏永祥挥着镰刀,且舞且退:“你敢上--”
苏大忠止步,气得脸发黄,竟大声骂道:“你妈那个巴子!”骂了又有点后悔。
苏永祥站在高处大叫:“好!你骂我这一句,我恨你一辈子,走着瞧!”
11
打这之后,两人的关系就进一步恶化了,像春末的天气,温度在逐渐升高,虽然没明火执仗地打仗撕毛,但碰了头互不搭腔,或远远躲开。不搭腔是个大问题,近似两国绝交。一般情况下,两人有点意见,见面也应该伪装一下,问一声吃了饭没有,好像没事一样,不搭腔,就说明恶化得很严重了。
宗族这个东西,是以血统来划分的,同一宗族,追根溯源,就是同一血统。旧社会,为了生存,提倡同一血统应团结一致,互相提携。无奈,同一血统的人也良秀不齐,有的人品质恶劣,偷鸡摸狗,仗着宗族大,竟有恃无恐。有的人妒嫉心特重,看到本族人日子过得好,眼红手痒,想撮取点什么,目的达不到,斗起来格外大胆,格外凶狠,也格外实在。
苏永祥早就估计到苏大忠存着不少钱,存着钱却不帮助人,还鸡蛋里算出骨头,日子过得像叫化子那样,何苦呢?苏永祥心里就不是滋味。那一天他给苏大忠当短工,也有故意套近乎的意思,感情是越接触越浓的东西,弄好了,以后万一能借个钱什么的,结交有钱的总不是坏事。抱着这种矛盾心理,本来就勉强,硬捏着鼻子干了一早晨,从各方面观察,实在难以接就,才下决心决裂了。
这人嘴臭,到处对人说苏大忠的坏话,说他家的饭和猪食一样,拿着人不当人,不看火侯守财奴。
这话传到苏大忠耳朵里,他不反击也不辩解,要反击辩解就弄得矛盾大了,他深深地埋在心里,老觉疙疙瘩瘩的。
那一天下大雨,胡同里水流不畅,苏永样冒雨扛撅出来堵水,三堵两堵,水就往苏大忠家方向淌去。苏大忠也冒雨出来,细细观察一下,发现了问题,也不发作,咬咬牙,又把道改了。
两人的无声矛盾更深了。
12
这两天,局势又平静下来,一不打仗,逃难的人就不见了。
短工市上,明显比往日人少。
苏大忠在一旁捶背。
黑暗中,一站着的人:“土地爷也熬个二月二,今天非要个大价钱不可!”
苏永祥:“咬住牙,抬到三百!”
许正文走来,他穿戴整齐,文绉绉不像个庄户人,他未拿工具,问道:“谁愿割谷?”
苏永祥凑上去:“许先生,你出多少钱?”
许先生:“我也不清楚,听说昨天是一百八,随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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