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山老爹说：“这年头，就算军队有钱，真能掏他们的腰包，再好不过了。”
雷铁匠说：“有活干，有饭吃，能赚钱养家糊口，吃什么苦都行，跑哪里都中。事不宜迟，别把生意让别人抢了，说干就干，说走就走。”
倒是赵木匠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雷铁匠就笑话他落不下常红桃。赵木匠脸通红分辩道：“十个揣枪子，九个不讲理。他们不是好打交道的，你干完了活，给钱不给钱就要看他们高兴不高兴了。他要是给你来上几句：‘老子们在前方钻枪林弹雨，卖掉了命都不收钱，你们出点儿力气，还要收这取那，搞烦了，老子扒取你们良心看看！’那就受憋气，吃不饱肚皮涨饱肚皮了。”
这么一说不打紧，十二分关心的船厂工人们，此刻都是全挤在窗外悄悄听“壁根”，刚才，他们听了李子、潜山老爹和雷铁匠的会谈，几乎兴奋出声，现在听了赵木匠的话，又觉得是块实实在在的石头砸了过来，有人一屁股夯到了地上，有人“哎呀，那可怎么办？”
李子见状，好笑自己实在没干过大事，没经过场面。算了，干脆大伙儿一块儿议，一块儿吵，一块儿赞成或者一块儿反对……
李子把工人们都请进房里，果然是争吵不休。李子清了清嗓子，道：“师傅们，所谓千人打鼓，一锣定音。干这个活儿，从头到尾我陪着，若是上当受骗，我就是你们的人质。损害了你们，就……用斧头劈了我好了。我敢这么说，是我有绝对把握。我有个生死相交的朋友，就在那个军工部门做事管事，他对我如何，我总会是晓得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骗我。这事我看没多啰唆了，跟我干，到我这边来。不跟我干，我犯不着去管，尽管去找张太平好了！”
也有几个工人交头接耳。找张太平？哪找？谁都怕提起找什么张太平。可是跟李子到淮北，他们也还有个很大的顾虑，说：“究竟给什么部队造船？要是当汉奸，饿死也不能干的。”
李子道：“这个放心。你们怕当汉奸，怕沾惹了卖国贼子，我就不怕？国内这军队那军队这司令那司令，一时搞不清分不出好赖，还算讲得过去，日本鬼子就是一个，这个大坏蛋有眼无珠才分不清。这么说吧，我们造的船，有一条可以肯定，用途就是打万恶的日本鬼子。”
雷铁匠说：“那就没闲话淡话了。该和老婆抱着哭鼻子，就去哭一鼻子。该打点盘缠，就赶快打点。”
不是逼上梁山就是水到渠成。人们真的赶快散去，赶快“打点”。轭头村船厂干活计的，就是这样的人。
皮康还没有回苏北，他住在老相好邱桂花家。
邱桂花多年的相思，有如一壶陈酒，醇厚醉人。皮康颇为感动。想想自己那样尊重李子热爱李子，待李子那般好，一切都是无条件，一切又都有满意结果……然而这次他在领导面前拍了胸脯回来搬“救兵”，李子却还在疑虑重重，举棋不定。害得他还在作最后挣扎，作难熬等待。对比起来，李子真不如邱桂花仗义了。
终于，等来了船厂哗然大乱，工人们的吵闹，逼着日暮途穷的李子，走上了“那条路”。真叫天意不负苦心，皮康差点儿乐疯了。
在一处浓密的苇丛里，皮康和李子商定了最后事项：一，后天午夜成行；二，潜山老爹留守船厂；三，李坦交由邱桂花托养。
只有这最后一项，李子不放心，有争议。她对邱桂花的为人处事，实在不能像皮康那样肯定，那样推崇。毕竟轭头村离汇水镇只有几里路，邱桂花这几年在镇上是做了不少引起非议的事。别的不说，单讲她那风流韵事，就太滥交了三教九流的人物。万一其中有狼心狗肺的汉奸或是国民党顽固派，得知李坦的母亲去苏北给新四军造船去了，那不祸及孩子生命？
皮康相信李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他仍然坚持，理由有二：一是事情很急，且又举目无亲，除了邱桂花，再找不到合适的人了；二是皮康保证，他有办法让邱桂花尽职尽心领养好李坦，也有办法让邱桂花从此和一切不正当不正派的人绝交。皮康还说，我们连潜山老爹都不告诉真正具体的目的地，邱桂花更无法知晓我们是投苏北新四军的。
李子就不顾一切地追问了：“你有什么办法对付邱桂花？”
皮康被逼急了，他脸红地答道：“桂花只要我许下一声娶她，我要她怎样守贞节，她就会怎样守贞节。”这么说了，皮康马上觉得不安。他已经看出李子双目痛苦地闭了一下。他也许只是自责自疚：“李子，我一生从来不做对不起女人的事。就让我这回无耻一次吧，我再没好办法了，我给了邱桂花假情假意，我一定用其他方法，对她补报、偿还……”
李子偏过脸含着泪道：“还能再怎么样呢？老天，我只求保佑我的儿子吧……”
出发的路线，是商量得周到又周到，才最后定下的。
论近，当然是菜子湖——船山——合肥——嘉山——洪泽湖。李子强烈反对这么走。本来时间就很紧，这么僵持着一闹，又耽误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