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康并没想什么，他痛痛快快睡了这个女人。
一切顺理成章。他知道他已经无法救出于晚成了，他不能报答于先生昔日的救命之恩了，他自己的命，也是随时终止。他想，鬼子和陈延寿他们，大概真以为他是一名价值连城的共产党，他们大概要搞点儿剿灭共产党游击队的口供。他们的情报厉害得很，“要不了几日，真相大白，他这个一钱不值的假共产党就会被一刀两断。事到如今，一刀两断又算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有人会壮志未酬泪沾巾，有人会忧心如焚身先死，有人会以卵击石、铤而走险走进坟墓，有人会摇尾乞怜、甘当一条狗助凶助恶，有人……他呢，他皮康呢，好好吃喝美美睡女人，然后脚一抻眼一闭，什么话也一句不想留给这个世界了，一声不吭吱溜进阴曹地府……
陈延寿再次“请”皮康，皮康一点儿不惊奇。他平平常常地想，“好日子”该是结束了，今天该是命归西山了。这个和他仇深如海的流氓、汉奸，不把他弄得粉身碎骨，决不会甘休。
“皮康先生，这些日子也没看望你，一切还好吧？如有招待不周，万望包涵了。”
皮康翻了翻白眼道：“你我从没客气过，有话直说。”
“嗯。农历三月二十四，皇军的一辆军车，在安合路平安驿路段被劫，皮先生或许看见点儿什么吗？”因为自欺欺人，陈延寿这么说着，自己也提不起情绪。不过，说到下边的话，他来了劲：“假使真没亲眼所见，也一定风闻点儿什么吧？”
皮康道：“军车里的东西，不能当饭，不能当菜，也不能当婆娘，你说说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要管这玩意儿干什么？”
“话不能这么讲吧？跟皇军不友好不合作，或者干脆当对头，大有人在啊。”
“是的，话不能这样讲。有你们周到孝顺保护着，还有人敢作对吗？硬要说有人作对，那不是保护不力吗？”
果真就把这个汉奸弄得哭笑不得了。陈延寿厉声道：“皮康先生，淡话好说，重头事不是好办的。你要是嫌弃我这人太温良恭俭，觉得我们这种谈话方式不太好，那就让太君请你‘谈谈’了！别的不多讲，今晚是你向我报告军车被劫的有关事项的最后机会。”
“最后机会”没有“最后结果”。这天晚上，皮康干脆来了个懒得搭理，问烦了，他就说：“日本人喜欢假情报？他们到底要多少，你问问。”
陈延寿再也受不了冷嘲热讽了，再过一个小时，联队长还要亲自听他的汇报呢，无论是真是假，总要有个定案自己才好开脱、过关。
陈延寿道：“你是不想招认了？其实这也无关紧要。于晚成就比你明白得多，他都招了，既招认他以跑生意为名，一下子跑到苏北参加了共产党、当上了新四军后勤部人员，也招认他秘密潜回，组织抵抗皇军的匪众和筹办新四军军需。你们主仆最为亲密亲近，于晚成千啥，上哪儿，假如少了你，会有人相信吗？皮康，招了也是今晚，不招也是今晚。招供了，明天还有太阳，不招供，只有永别三更了。”
皮康道：“我还是老意思。日本人喜欢假情报，你喜欢提供假情报，这都是你们的爱好。我要讲，还是讲实话，我不晓得于晚成参加了共产党、新四军，你们恨于晚成迁怒于我。我就这么多‘供’，全都招了。我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是在这里开枪，还是让日本鬼子挥我一刀，我都挺着脖子等着。”陈延寿脸气得刷白，大喝道：“你还是招了。哼哼，没有哪个共产党敢在本团长这里不招供！皮康，招了，就不要做反复小人，不要心猿意马朝三暮四。明儿见了皇军，还跟今儿一样，怎么当的共产党怎么干上新四军，受了什么指派领了什么任务，都像今晚这般一一道来。免得你到皇军那里，让狼狗给撕了！”
皮康大叫：“无赖！我招什么了？你什么时候都是一条无耻的癞皮狗……”
陈延寿顾不得这些了，他竟然喜笑颜开，道：“送皮康先生回卧室。好好睡上一觉，他情绪就镇定了。吩咐白银周到伺候，皮康先生明天见太君，需要充沛的精力、清醒的神智……”
皮康被押回公馆卧室。那伪兵不顾白银惊恐，只管吩咐道：“陈团长要白小姐好好伺候皮康先生安息，让他明天精神饱满去见皇军。”然后退到公馆大门外，站到哨兵的位置上。
白银瞧着皮康，宽阔的胸，有一汪血海，坚实的背，纵横着几条红的黑的恶心的肮脏的沟渠。
白银颤抖着拿起毛巾，用处不大地轻拭着皮康破烂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白银扶皮康轻轻卧下，她跪在床前踏板上，说：“皮康，今晚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夜了……”
皮康自从和白银几天前的彻夜谈心后，他真的不像以前那么痛恨这个女人，起码不把她当作婊子和女特务。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便将血粘粘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泪珠涟涟：“你对我好，我却救不了你受此酷刑。我太无能……” 皮康道：“不要这样说。” “皮大哥，事不宜迟，我想帮你马上逃走。什么叫鬼子？我最晓得了，鬼子就是诡计多端，恶毒无比。他们说明天提审你，说不定搂着女人跳完舞，下半夜就对你动手。我估计的不会有错，你现在就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