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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做个坏女人(9)

2014-06-06 来源:故事会 作者:范迁 查看评论

她知道这种事是没法申诉的,别说她没有证据,就是有证据也不能把他们怎样。说不好还讨个“污蔑劳动人民”的罪名。想想有人在这史无前例的运动中什么都失去,连性命都丢了,几个零钱,一件夹袄算什么?她不是还有个囫囵之身,还有个栖身之地?够幸运了。

自从定息没有了之后,她就没了生活来源。开始是变卖家里的东西,爹爹留下的乌竹玉石嘴烟管,卖了六毛钱。一对清朝的酸枝太师椅三块钱就卖掉了。一只玛瑙镶嵌的百年西洋自鸣钟,卖了二块一角正。一个红木古董衣帽架,收旧货的人只肯出一块五毛钱,讨价还价说到一块八毛也出售了。就是这样,她手头还是日渐拮据,入不敷出。第一,这些东西大都在“四旧”的边缘,人家不敢要。第二,镇上人都没什么钱,没有余力来收买这些不实用的东西。而她家经过几次抄家之后,这些老东西也所剩无几了。于是她向镇上革命委员会申诉,她要工作,要自食其力。

她被分配在米铺里做勤杂工,是最低阶的工作,什么脏活苦活都要干。每天清早,她拿了把大扫帚清扫米铺前面的那块地面。然后,卸门板,每块门板有四十来斤重,从左到右共有二十一块。她得一块块卸下,扛到米铺后面的小房间叠起来。晚上再扛出来装回去。单是这件工作就使她筋疲力尽。但米铺里的杂事无穷无尽,不会让她停歇的:搬叠粮包,翻晒陈粮,缝补粮袋,清洁店铺,一桩接一桩,米铺里人叉了腰,把她呼来喝去,当成牲口使唤。特别是那个经理小刁麻子,当年调戏过她被阿叔用棍棒赶出栈房的,跟她结下了仇,看不得她坐下喘口气,找出种种活计来支使得她团团转,还跟米铺员工说:阶级敌人,就像陀螺一样,不抽哪会转?

人对人的恶意可以无限制地扩大,特别是在整个群体都陷入疯狂的年代。打人杀人侮辱人虐待人,一切都奉了阶级斗争的名义,所有做下的恶事都不需要负责任。

小刁麻子把对她的恶意传播给他的两个儿子,街上的男孩都知道住在米铺后厢房里的女人是阶级敌人,是受管制的资本家,还是个破鞋。同时还知道不管怎样作践她都不会受到惩罚。所以本着男孩的顽皮和大人教唆的恶意,千方百计地跟她捣蛋,从楼上窗口把痰吐到她身上,把她晾在外面的衣服抹上鸡粪,男孩们在她门锁里滴上胶水,把垃圾倒在她家门口。冬天的晚上她下工回家,在煤油炉上烧一锅稀饭,想随便吃点早些上床睡觉。就在她刚端起碗来,一块石头破窗而入,满桌满碗的碎玻璃渣子,饭都吃不成了。

晚上躺在床上,破窗子上糊着的塑料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她像只被人追赶得走投无路的兔子,躲在自己的巢里还胆战心惊。她自问这辈子并没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这些人不肯放过她,而且是不懂事的孩子?她从来没惹过他们,他们的恨意是从哪儿来的?当初她如果有了小孩,也应该像他们这般大了。这些小孩一定会欺负她的小孩,那样她会拼命的。但是她拼了命,又怎么样?她的小孩又怎么办?想到这儿,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小刁麻子的大儿子阿大,今年十一岁,是个拆天拆地的捣蛋鬼,又是街上众多野小孩的头。“文革”开始,镇上学校关闭,这帮小鬼成天到晚在坊间惹祸生事。许多对后厢房女人的恶作剧,都是他领了头干的。这次又想出了个新的把戏:几个捣蛋鬼合力抓住了她家那只大黄猫,准备吊到她的窗檐下去。几个男孩按住了那头大黄猫,阿大拿了一根绳索,准备往猫脖子上套。大黄猫拼命挣扎,又撕又咬。其中一个男孩一松手,大黄猫一个翻身,一爪子抓在阿大的左眼上,从上眼皮到下眼帘豁开一个大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众男孩看到闯了祸,一哄而散。

阿大捂了眼睛回家去,还不敢说是虐猫惹的祸,只说是被竹篱笆刮伤的。小刁麻子夫妇也没在意,给他涂了点红药水了事。哪料到第三天阿大哭喊说眼睛看不见了,这才着了慌,送去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虹体和角膜都划破了,送医又晚了,这只眼睛可能保不住。小刁麻子细细地盘问追究,知道是虐猫惹下的祸,却不敢声张,因为“杀猫”和“杀毛”同音,在那个无限上纲的时刻,被人追根究底起来就吃不消。这记哑巴亏只好自己吃进了。

小刁麻子虽是粮店经理,也就几个死工资,他原是泼皮出身,吃用惯的,烟酒茶叶开销一样少不得。家里人口多,老婆又不工作,手头一直很紧。听医生说一只眼保不住了,为了省几个钱,也任其自然,并没想法寻求进一步的治疗。结果,阿大的眼睛流了个把月的脓,彻底瞎掉了,看起人来瞳仁里一摊白垩,好不吓人。

小刁麻子吃了闷亏,自然不肯罢休,在店里作践得她更狠。好在她已经是落到井底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最多是个“死”罢了,她早就看开了。庵里的老师父曾说过,生死有命,自种自收。此生这个“命”与外力无关,是你自己前生的业报,而你的所作所为,是你下一生的去处。

她在菜场碰到过尼姑庵的住持一次,一个面熟陌生的女人叫她的名字,看她犹豫着不敢相认,就说,是我呀。一面把满头的黑发向后撩去。她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看到昔日的住持,还是不敢相信。住持倒爽快,告诉她说:我还俗了,嫁了个老公,生了个儿子。她满脑子的糨糊转不过弯来,懵懂地问了一句:那么,你这许多年的功课都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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