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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做个坏女人(8)

2014-06-06 来源:故事会 作者:范迁 查看评论

死,这个念头紧紧地攫取住她。倒不是她想死,只是姆妈的遽然离世,和乍见之下阿叔的衰老不堪使她感到人生的无常。她有一天也会老得像只拷扁橄榄?有一天她会早上起不来床,被发现时已经发臭了?

会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于是她开始在尼姑庵里走动,初一十五去上香礼佛,节气年关布施水陆道场。从嘴巴里省下来的小菜铜钿,一张一张塞进观音菩萨案前的功德箱里。尼姑庵的住持,听说是个孤儿,当年被外乡人遗弃在庵前的石阶上,庵里收留下来,从小在青灯黄卷下长大。年纪大概比她小个三四岁,圆圆福福,细眉细眼,是个嘴巴会来事的,一口一个施主。请她进方丈室奉茶论经。两个女人神神叨叨地说些因果报应,百试不爽的例子。住持再讲些不求今生,只修来世之类的话。说得她心动,竟无一日能不去庵里。随了尼姑虔婆们诵经说法,上香添油。只要住持说句:庵里要修屋顶了,香烛钱又不足了,她就卖家典当也要携了钞票去尼姑庵里。沉迷甚深之际,也曾说起过出家之事,住持却不允,告曰:你尘缘未断,还是在家带发修行为好。

她在家设了佛堂,燃烛焚香,净水鲜果,一日三供。清晨黄昏,捏了串念珠,匍匐在蒲团上,面对观音大师的瓷像,喃喃地念上几十遍阿弥陀佛。虽说不上心绪通明,但也气平安宁,看开了许多。

灾荒刚过,世道刚太平不久,又来了个“四清”运动,不知所云地搞七廿三一阵。紧接着“破四旧”就来了。封建迷信的尼姑庵第一个遭殃,被革命群众勒令关闭,佛像被砸掉。一干光头女尼被遣散,庵堂拿来做了公社的牲畜配种站。接下来,镇上凡是家里有些底子的人家,光天化日之下门被踢开,一伙人冲进去,翻箱倒柜,砸锅摔碗,凡是有些年代的老旧东西,一概都是四旧,都在捣毁之列。小镇本处江南富饶之地,很出过些文人学士,民风儒雅,不少人家收有名家字画手迹,古董文物,全部搬到街上,付之一焚。如藏有前朝的账册田契,那就更不得了了,指你是暗藏变天账,以谋不轨,是可以立即劳教判刑的罪名。那真是个颠倒错乱的时刻,遭殃的人百口莫辩。一切的为非作歹都借了革命的名义。

很快,文化层面上的浩劫转为经济上的掠夺。人们被排成三六九等,曾经拥有过财产的,有过这样那样“历史”污点的,管不牢自己嘴巴发过牢骚的,触犯过刑事案件的,都失去最基本的人身保障,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他们被批斗,辱骂,殴打。私人的财产被充公,银行账户被冻结,定租和定息就此截断。整家人从他们祖居里扫地出门,过去的锦衣玉食者被剥夺了生活来源,必须从事苦力来维生。

她家的米铺早已公私合营,现在定息停了,以前手上的积蓄也被她十多年来贴补施舍得差不多了。除了十几只猫,她就剩下米铺楼上一层楼了。

虽是百年老屋,以前人造屋精心,质地手工都属上乘,山墙是青砖一色砌成,砖缝里灌了糯米浆,墙根绿苔蔓延,墙外一脉青藤横攀。风雨经年,苍苍郁郁,屹立不衰。屋梁和椽子、楼板都是上好的云杉,不蛀不潮。门窗都是红色洋松,精雕细琢,这么多年下来还是严丝合缝。屋宇所处的位置又好,前面是镇上最热闹方便的商业大街,出脚极方便。后临河流,推窗就是江南烟雨水色。楼上一共三间,前后厢房带一间大客堂,呈“品”字形。前面厢房原是姆妈的房间,现在大部分遗物还堆在那儿。她自己住后厢房。本来炊饭的灶间在楼下,公私合营之后,她嫌跑上跑下不方便,就在客堂里置了一台煤油炉,下碗面,煮些馄饨,反正她吃不多。老姆妈不在了之后,她日子过得更简单了。

她在这老屋出生,长大,她所有的记忆都跟这老屋有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屋是活的,就像孕育她生命的子宫。现在她双亲俱亡,孤身一人,老屋对她来说更重要了。切断与老屋的联系,她就如一个无根的鬼魂,在这世界上无所依存了。

当楼下的小刁麻子带人贴出大字报,勒令她在三天之内搬出居所,她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她是不会放弃老屋的,如果他们要来强的,她就从楼上跳下去,肝脑涂地摔死在大街上给他们看。这年头,自杀的人被叫做“自绝于人民”。她不想自杀,但一个人被逼到绝路上了,是啥个事情也做得出来的。

也许是抢房的人分赃不均,也许是她和老屋的缘分未尽,也许是天意怜幽草,经过多方奔走,申诉,哀求,最后她被允许保留后厢房。前面的客堂隔出一条走廊,搬进来两户人家,其中一户住在前厢房的就是楼下米铺的小刁麻子一家。

后厢房里挤得满满当当,前面两间房的家具都搬了过来,两张眠床呈直角放在窗下,床底塞满箱笼杂物。房间当中,用大橱和一摞摞的樟木箱隔开。洗脸架梳妆台马桶和煤油炉放在后半部,一张硕大的八仙桌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以致从前面走到后半部房间去要侧了身子才行。新搬来的邻居为了多占些地方,把杂物堆满在楼梯间,过道口。她自嘲说现在和猫一块住在老鼠笼子里,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夹住。

很快地她发觉失去的不止是两间房,伴随而去的还有安宁。客堂间人家有三个子女,小刁麻子也有两个和尚头一个女小囡,都是半大不小的野孩子。楼梯上奔上跑下,脚步声像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一样。吵闹不说,手脚还不干净。只要她下楼倒个垃圾而没锁门,再跟邻舍聊了几句,回来就发觉有人进房来过,放在八仙桌上的零钱不翼而飞。晒出去的衣服也要小心,有次她在夏天晒冬衣,丢了一件驼毛领的呢子夹袄,遍寻不着。夹袄是请裁缝专门订做的,颜色样款都是独有的。在冬天时就看见小刁麻子女人穿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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