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故事网传奇故事

不想做个坏女人(10)

2014-06-06 来源:故事会 作者:范迁 查看评论

住持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哎呀,阿姐,快不要这么讲!什么功课,那些都是封建迷信,是麻醉人民的鸦片。

说仙丹灵药的是她,说鸦片烟的也是她。人的嘴皮子就这么不值钱。

住持还关心她的个人生活,问她是否还是一个人过:阿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合适的就不要犹豫了。女人家,总要成个家。你看我庵里那些姐妹,七七八八都嫁人了。

尼姑嫁人,听起来总有点奇怪,像吐出来的东西再吃进肚子里去一样。有人觉得恶心,也有人觉得美味。真是个大千世界。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心里好像豁了一角,菩萨原先许诺给她的洁净世界突然崩毁了。那么,做人还有意思吗?这个世界这么污糟,善变,残忍,弱肉强食。本来还有一方净土,虽然遥远,虽然虚幻,但是疲惫的灵魂多少可以歇一歇。现在可好,连尼姑都下水了。

家中佛堂里供奉的观音瓷像,早在破四旧中被抄家的人砸掉了。但她还藏着一枚刻有观音浮雕像的银锁片,是她生下来时人家送的贺礼,夹在三层棉花胎中,差不多忘记了。及取了出来,银质的锁面已经发黑,观音像黑乌乌的一团,头与身子都分不清了。她拿了块丝绒,蘸了点牙粉,轻轻地擦拭。观音的身子和莲花宝座渐渐地显了出来,然后是头脸。如米粒大小的脸上,表情栩栩如生,低眉颔首,似不忍看人间百般苦难。又神情坚定,似发广愿拯救天下生灵脱离苦海。

是的,苦海无边无际,生老病死是苦,骨肉分离是苦。贫困匮乏是苦,愚笨颟昧也是苦。生不逢时是苦,割舍不下也是苦。挨打受骂是苦,被侮辱欺凌也是苦。孤独无依是苦,虚幻情欲也是苦。人一生下来就浸在苦汁里,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苦楚,每个人都得饮完自己的那一杯苦汁,半点也由不得你自己。

她怔怔地端详了观音像有一盏茶之久,心里平静些了。再用一块软绸包起来,重新藏回棉被中。

俗话说,剃人头的,终究要被人剃他的头。小刁麻子惯常吆五喝六的,斗争这个,斗争那个。想不到自家也有倒霉的时候。事缘他本是个好吃懒做的混混,靠吹吹拍拍混到粮店经理,并不真正懂行。做事又不认真,把一批征调的军粮搞混了,拨去部队的是发了霉的陈米。大量的士兵吃坏了肚子,这还了得?部队派了人来调查,查实是他的责任。这可是犯了大忌,当时军队位高权重,身负南面抗美援越,北面抵御苏修的重担,派驻在地方上的军代表一言九鼎,一个招呼,就把经理的职位给撤了,还安上个“破坏军民关系的黑手”名号,交给群众批斗,监督。

看到小刁麻子被人反剪了双手,押在台上批斗时,她心里并没有多少恩仇快意,只是感叹这个世界无常。春风得意的人,一夕之间可以跌入万丈深渊,搬了石头打人的,可以砸了自己的脚,惯于鱼肉别人的,可以斩断自己手指。人不可顺风船撑足,往往今日还颐指气使,明日就枷锁在身。只是太多的人看不透这个道理。

小刁麻子如所有没用的男人一样,在外面受了罪,回家就把一腔恶气出到老婆孩子身上。拍桌摔碗,欺大揍小,家里隔三差五鸡飞狗跳。暗地里他又极为迷信,怨怪阿大弄瞎了眼,破了相,给他带来了霉运,心中怨怒全出到这个十来岁的小孩身上,动辄拳脚侍候。常为一点小事,罚阿大不准吃饭,关到后门外立壁角。

原来那么调皮跳达的一个男孩,被他父亲的大巴掌打呆掉了,人变得畏缩,胆怯,笨头笨脑。这样一来更坏事,常常惹得小刁麻子大发雷霆,挨打罚站变成家常便饭。

一天晚间,她下楼倒垃圾,在黑咕隆咚的楼梯上差点一跤绊倒,亮了灯一看,阿大独自缩在楼梯角落。她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了。阿大你一个人在这做啥?阿大没回答,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她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灯光下阿大的脸上青紫纵横。她叹了口气:唉,作孽。教育小孩,也不是这样个教育法。阿大却只管把眼睛在桌上溜,饭桌上剩饭剩菜还没收起来,用纱罩盖着。她问道:吃晚饭没?阿大摇头,低声说:连中饭也没吃,实在饿煞了。她倒了盆热水,让阿大洗脸,自己在煤油炉子上把剩饭剩菜热了,又煎了两个荷包蛋,招呼阿大吃饭。她坐在对面,看着这个相貌丑陋的孩子狼吞虎咽,心里一股莫名的母性油然而起。她曾幻想过多次,像这样在灯下看着自己的孩子吃饭,急急地咂巴着嘴,没有吃相的,但胃口好得不得了,什么都吃得香甜。面前这孩子不但瞎了一只眼,而且顽劣,肮脏,粗野,叫她吃了不少苦头,但他又只是个孩子,生在这个时代,父母又不管教,实在不能把账算在他头上。

想着心就软了,说:阿大,你要学乖些,不要去招惹你老子。看打成什么样了。阿大只管闷了头扒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她又说:小人在长发头上,不吃饭是不行的。你老子罚你,你就到我屋里来,我烧给你吃。

最后这句话阿大听进去了,抹了抹嘴抬起头来,一只瞎眼依然浑浊,另一只好眼亮晶晶的。

从此阿大就三天两头到她家来吃饭,她总是尽其所有。家里如有新鲜的肉菜,当场烹煮了下饭。如果没有,也要翻箱倒柜找出两根香肠,切切片搁在饭上蒸熟,或者炒两只鸡蛋。实在拿不出小菜了,也要下碗面,一把葱花在油里爆香,给小赤佬来碗葱油拌面。彼时虽不是灾荒年头,但口粮是配给的,像她这样一个女人家,月供二十五斤,多一两也没有。鱼肉蛋油还是凭票供应,仅仅是聊胜于无。倒是有乡下人带了些鸡,蛋,或鱼虾等水产品,到镇上来偷偷地卖。价钱也不便宜,她常常跟乡下人讨价还价半天,肉痛地买下三四枚鸡蛋,两条小鲫鱼。回家来自己动手剖鱼,鱼头鱼肚肠喂了猫。鲫鱼先用油细细地煎好,再加葱姜酱油老酒焖得喷香酥软。小赤佬鼻头灵光,闻到香味会寻上门来,两条鱼不够他填牙缝的。她捧了饭碗坐在对面,只是用筷子挑两根葱,蘸了点鱼汁在嘴里抿抿。阿大的胃口极好,又带了吃冤家的心态,四尺童子一顿可吃掉她一天的食量。她只好从自己嘴里省下来,日常吃两顿粥,佐点豆腐素菜。以前家里招待脚夫吃的霉干菜红烧肉,也是好久不知其味了。

上一页首页10/23尾页下一页

上一篇:我的传奇母亲

下一篇:麻五赌吃

相关文章

评论

顶 ↑ 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