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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之夜(10)

2014-05-29 来源:故事会 作者:张庆国 查看评论

十五

王家祠堂戒备森严。

陈胖子和祠堂主事清早去县城,找到看管俘虏营的吴团长,顺利赎回三个桃花村的姑娘。他们从这三个人的嘴里,知道另外两个姑娘被炮弹炸成烟尘,就像从来没有活过,只有小桃子逃走,但她们认为小桃子也被炸死了。一座县城都是尸体,其中一具肯定就是可怜的小桃子。

三个姑娘活着回村,不哭不闹,好像变傻了。

她们晚上进村,立即被关进王家祠堂后院的马厩。送出去是一个痛苦的秘密,回来的消息更要严密封锁。按照王老爷的安排,她们被赎回来前,祠堂后院的马厩客房,已经收拾好。楼上下认真打扫,干干净净抹了一遍,床上的狗皮褥子和大木箱里的棉被,都抱到天井里拍打过,客房门口一对小石香炉里,插了几柱香,燃烧的香烟熏得空气喜气洋洋,好像姑娘们回来,就要隆重出嫁

天色黑定,青蛙沉重而潮湿的叫声中,三个姑娘被领进后院马厩的小天井,门咔嗒锁死,人就出不来了。王家祠堂后院的马厩门口,有两个持枪的团丁,祠堂大门外,一个团丁在石狮子旁站岗,一个隔几步站在荷花池塘的石桥边,另有几个团丁挎着枪,绕着祠堂外面的围墙,白天黑夜地来回巡视。

她们的主人家,并不知道姑娘们已经活着回来。

陈胖子留在了王家祠堂楼上的客房里,他住的那间客房,门外也有一个持枪的团丁把守。

王老爷对陈胖子说,好生住几天吧,你是汉奸,乱跑可不好,这件事我们想想怎么办。

王老爷说的是实话。

三天过去,陈胖子还被关着。

王老爷接连三天大清早出门,在祠堂主事的搀扶下,早早地来到王家祠堂大院,一个人呆坐在正殿侧厢房的茶几旁,喝茶抽烟,不停地咳嗽。小屋门窗紧闭,黑乎乎的,墙上的马灯没有点亮,窗缝里透进来几条锋利细线,其中一条竖直的光线投射到王老爷身上,正巧把他从上到下割成了两半。他懒得移动,就那么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窗缝外面偶尔晃过的人影,默不出声。

祠堂主事害怕出事,隔一阵会来谨慎地敲门。

王老爷坐着不动。

祠堂主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说,老爷好吧?

去去去,他厌烦地挥挥手。

陈胖子咋整?祠堂主事恨恨地说,这个杂种留着咋整?

去去去,王老爷又挥手。

赵老爷和李老爷来访,不敢打扰王老爷。这一胖一瘦两位老人,也一筹莫展,他们来到王家祠堂,只能面面相觑。

两位老人静静地坐在宽大的正殿里,桌上放着祠堂主事送来的茶水和装在青花小碟里的绿豆糕。屋顶高处横着黑漆漆的粗大房梁,像几把张开刃口的大铡刀。他们嘬起嘴小口小口地吮茶,用手指尖一点点抠下绿豆糕的碎末,撒在拘谨伸出的舌尖上,闭了气慢慢吞咽,好像碗碟和咀嚼的任何声响,都会震得头顶粗大的铡刀斩下。

坐在侧厢房黑屋里的王老爷,又啪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十六

鬼眼睛哦,我的小哥哥,母亲一遍一遍喊着,美丽的眼睛已经萎缩。

我母亲小桃子三个月前死了,挣脱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撒手归西。她一生守口如瓶,坚持到耳聋眼瞎的八十三岁,真是不容易。

从前的桃县灰暗凌乱,现在街上站满拥挤的高楼,玻璃的闪光刀子般锋利,粗壮的行道树拔地而起,树冠投下的傲慢浓阴,掩埋了冗长历史岁月的怨恨被汽车碾压,化为污水渗入地下,散发出我才能闻到的苦辣气味。每次乘坐长途汽车从桃县返回,看着窗外的盘山公路,我就感慨万千。车窗牢牢封闭,让我想起母亲小桃子的嘴巴。

两天前我从桃县回来,长途汽车驶到半路,雷声大作,窗外的青山笼罩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雨被坚固的车窗玻璃隔绝在世界之外,与我无关。我却听到雨幕后面的山坳里传来隆隆水声,看到洪水卷进桃花村,翻滚着把那个马厩吞没。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那场事变中并没有洪水,可我清楚地看到母亲小桃子在混浊的泥水中挣扎,两臂摇晃几下,花布衣袖滑落。这是时间之水,母亲就沉在水底啊!我惊得跳起来,仓皇地对着空气说话。母亲的身子很快不见,我的泪水跟车窗外的雨水汹涌混合,覆盖了公路两边沉默的群山。

我走访调查的事实,跟母亲小桃子的回忆相去甚远,就像草屑撒在水里,杂乱而无法融合。母亲没上过学,不读书不看报。原来她看电视,眼睛瞎了以后就只能听,几年后耳朵变聋,世界就关闭了。她被时间锈蚀,爬行在大雾弥漫的幻象里,说话词不达意,假牙咔嗒咔嗒响,久远的回忆中,不可避免地混杂有杜撰情节。但我愿意相信她。如果她的话不可信,要信任别人就不可能了。

1945年的秋天,十六岁的乡下男孩与十四岁的姑娘,已经可以婚配,小桃子与鬼眼睛的相爱合乎情理。棘手的是小桃子不干净,她的身体被战争破坏了。一盆日本人的屎,扣到了十四岁少女小桃子的身上。

那盆屎也扣在了赵木匠老婆的头上。她不喜欢小桃子,可要把小桃子交给日本人,她也不干。小桃子被陈胖子带走的当天,她曾躲在家里的楼上痛哭,正是那场痛哭引起儿子鬼眼睛的怀疑,他才循着流言的线索乱跑,四处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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