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弄不明白。刘石头摇着头嘟哝道，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呢？我真的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还不来？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做呀。上山来的时候才是初冬，天上刚落下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现在已是数九严寒了。他想，我所等待的天数，远比我预想的要长得多啊，长得就像一场大梦。哦，但愿我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吧，但愿我从来就没有应诺过要在这里等候什么鸟人吧。天啊，说实话，我真的快要垮了，快要支持不住了呀。
有那么几次，刘石头真的想逃离这个山洞，到大山的对面去，逃得远远的，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去过另外的一种生活。是的，这不会有人知道的，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欠谁什么了，也不欠那个首长郭参谋什么了，因为他已经苦苦等待了那么多，那么多天了。可是——这该死的可是——既然我已经等待了那么些天，那么多天我刘石头都挺过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多等待些天呢？不然，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那么多天不是都白等了？
是啊，今年我刘石头已经二十二岁了，很多事情都半途而废了，跟村里的私塾先生牛敬之念过几天书，可他老人家因痨病咯血而去了：跟说书的黄瞎子学过一段箫，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因为他总是拉着棍子到外乡去说书：跟巧灵他爹牛老大学了几年石匠，按他的话说眼看着就快要出师了，这不，我又给人带路到了石牛山上，现在又在这里等着皮司令的大部队到来，要是等到了他们，我就会跟他们走了，石匠这门手艺也就不得不丢掉了，唉
瞧瞧，我都二十多岁了，还没干成过一件像样的大事情呢。要说起来，在这儿等待大部队的到来算得上一桩大事了，这桩大事我刘石头无论如何也得干成它。对，这是一桩大事，是一桩值得为之付出许多的大事。我一定要干成这桩事情。我得坚持下去，决不能当逃兵，一个男人是不能当孬种的。再说啦，大部队也许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吧，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呀。但最终他们还是要来的，一定会来的。不是这样吗？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呀，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很多的时候，很多的事情，你都是需要等候的。那我，还是就这样继续等待下去吧。
可是，你们可曾知道，我刘石头这一天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他仰天长叹道。
现在，刘石头差不多就像个囚犯了，他被囚禁在又高又冷的石牛山上，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里。他在山上的生活，甚至也有点像是一个僧人，一个和尚，一个隐居者的生活。
说到和尚，刘石头又想到了说书的黄瞎子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他想，以后等到黄瞎子老了，他的儿子黄大喷再接着给人讲故事的时候，就可以讲这么一个故事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座山，这座山叫石牛山，山上有个洞，洞里有个人，这个人叫做刘石头……
9
山洞里烤着炭火的刘石头恍然想起，今晚好像应该是除夕夜了吧。掰着指头细算一下，果然没错儿。为首长郭参谋带路上山那一日，是立冬后的第七天，到今天为止，我在这山上已经整整度过了八十二天了这么算下来，今晚不正好是除夕吗？
山下的人们在过年，牛家沟的乡亲们也一定都在忙着过年吧。别人都在过年，我刘石头也要过年了，在这个除了我刘石头，再也没有活人的石牛山上，我照样也能过年。嘿嘿，长了这么大，过了那么多的年，在山上过年倒还是头一回呢。有意思，很有点意思啊。于是，刘石头就赶快忙活起来了。他先是在那块槐木案板上剁冻羊肉，调理馅子，接下来是和面，找到一根光滑的杏木擀面杖，笨笨地擀起面皮，一边干活儿，一边嘀咕道，朱大炮这伙土匪羔子倒替老子想了个周到，他们这儿要啥有啥，要不然我这个年还没法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