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父异母的妹妹(4)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让我诧异,我问,怎么了?
我来了再跟你说吧。我要离婚。
我的后背忽然一阵烘热。她到底还是遭遇了坎坷。她跟我开这个口也一定是考虑了很久的,是鼓足了勇气的,她连生小孩的事都没跟我打过电话,至今我都不知道她怀着的那个孩子生没生,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从宽敞走到了狭窄,她一定像一只飞蛾慌乱地扑腾双翅,仓皇又茫然。隐隐的,我的心里有一丝庆幸,她的落魄,她的变故像一帖药一样慰藉了我,我似乎一直就隐藏着这个期待,期待她过得不好。
我说,你来吧。
她急急地说,那我明天就过来,今天带龙龙在旅店睡一晚上。
我还想问些什么,但最终闭嘴了,这样的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我将烟赶紧吸完然后弹进长江里,就往回走。我住在江边,母亲火化后我抓了些骨灰带到了武汉扔进了长江,我便在江边买了个小房子。我处过几个男朋友,跟大学里一样,在突破防线的时候我会举起巴掌,将所有的激情扇熄。出于对背叛的恐惧,我对男人的戒备像钢铁一样坚硬,所以至今单身。
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与电视机遥遥相对,电视柜上摆着我母亲的照片,每一次看我母亲的眼睛,我总会想到她带泪的枕头。那片泪痕如长在我心底,焐得都快要长出绿毛来。阳台的窗帘拉开,远处沙滩上有一只破木船,四周全是沙子,这些年那沙都快要覆盖那船身了。我觉得这景象如一幅充满禅意的画,含有一种谶语。我就是那条船,我们一齐搁浅了。
她好像说她带龙龙在外面过夜。我猜龙龙一定是她的孩子,应该是个男孩。哦,男孩。我竟有一丝喜悦。我进屋换了套衣服,打算去城中心的商场转转,下了楼一阵江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也顺便改了主意,还是到最近的超市算了。大费周章显得我多重视似的。我买了薯片、软糖、牛肉干和曲奇之类的零食,买了大小两双拖鞋和两只喝水的杯子。在服务台旁边的金银店买了一只银的麒麟锁。在我们老家,未出童关的小孩身上应该是要戴银器来辟邪的。假设父亲还在,这只麒麟锁应该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准备下了。
那一夜我听着江风呼号久久不能安睡,起来抽了两支烟,在接近黎明的时候我忽然生出一种紧张。
我提前一个小时去了车站,在焦急与渴盼中等待她们母子的到来。老家县城的巴士终于驶进了车站,从行色匆匆的乘客中我一眼就认出了陶安,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身后背着一只黑色的大背包,一手拖着旅行箱一手提着一只红色的皮革包,一个小男孩牵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她转了个身给了我一个正面,她还是那么标致,头发留长了还烫了时下最流行的梨花头,更显出一种风韵。她给我打电话说到了。我说,你们先等着吧,我还在路上,大约得要半个小时。
在这半个小时里,我看着她们在武汉湿冷的寒风中搓手跺脚,看着陶安俯下身去给小孩子擤了一次又一次鼻涕。我看见小男孩在拳脚并用地踢打她,然后小男孩号啕大哭起来,在陶安手足无措的时候,我才慢慢走出车站。陶安见到我,低低地叫了声姐,又对着小男孩说,龙龙,叫姨妈。龙龙两眼带泪别过脸去。陶安说,他认生。我没说话,沉着脸站在路边拦的士。
从上的士到我家里,陶安的手机就没安静过,一会儿短信一会儿电话。她一会儿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她现在在深圳,一会儿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她现在在武汉,然后一会儿是柔声细语,再接一个电话时又吵又骂。我从这些零散的话语中知道陶安有了婚外情。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神光,父亲当年与她母亲相好时眼睛里就是这种光,这光就像太阳照在镜子上。我的心里有些不快,她的颧骨因经受寒风又骤遇暖气有了两团红晕,一股子狐媚相。我暗自对她生出鄙视。龙龙的手里拿着一个蜘蛛侠玩具,我从后视镜里默默地看着他,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眉目之间与父亲有几分相像,是陶家的一脉血。我看到他歪着脑袋从座椅缝里偷看我,他的手在后面扯我的围巾想让我回头。我没有回头。我像一座泰山样的稳坐在副驾驶座上,在她们母子面前巍峨、高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