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看着我,他抬手揉了一把鼻子。
刘洋说:“小伙子,嗯,白皮,你不要去工地干活了,你在我办公室里帮忙吧。”
我没吱声。
刘洋指着远处那些开始忙碌的民工们说:“你不用干力气活,我开给你比他们还高的工资,行吗?”
我愣了愣,冲他点点头。远处的搅拌机开始工作了,发出嗡嗡的沉闷声,铲车伸缩着钢铁巨臂来回在工地上转圈,民工们弯腰搬动着石头,钢筋。工地上响起嘈杂的声音,我眯眼看到我爹弯腰抬起一根钢筋,朝那些竖立着的钢筋笼子走过去,他没回头,好像是要挤到钢筋笼子里去。
一阵凉风扑在我身上,我打了一个哆嗦。
刘洋说:“你负责在我办公室里倒水,扫地,接听电话。”
我答应了一声。刘洋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酒气。刘洋看着我,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说:“十年以前,我也像你一样年轻过。”
我没听懂他的话。
他抿了抿嘴巴,又说:“十年以前,我的眼神也像你一样干净。我的内心也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我听不懂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只看出了他脸上的忧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仰头看着天空,那样子就像我们镇子上曾经出现过的一个疯癫的诗人。我记得,那个整天仰天朗诵诗歌的诗人,在一个下雨天里,跳进镇子东边的河里自杀了。
我转头朝工地远处的大路上看,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贴着地面飞过来,扬起阵阵尘烟。刘洋叹了一声,他也眯眼看着正在飞过来的轿车。他眯眼盯了片刻,才对我说:“他又来了。”
刘洋骂了一声:“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
黑色的轿车离我们越来越近,刘洋迎过去,轿车缓缓停在我们身旁,刘洋走到车旁,伸手拉开车门,他脸上堆着笑,我觉得他的笑是挤出来的,就像我爹答不出孟三提出的问题时一样的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个身材瘦削的秃顶中年男人从车里钻出来。
刘洋说:“孔监理,欢迎再次来指导工作。”
秃顶男人没看刘洋,他的鼻孔嗤了一声,他昂首挺胸,缓缓转头朝正在忙碌的工地看。他的眼神像是空洞的,空得看不到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刘洋引领这个孔监理朝办公室走,临进门时,我听到孔监理咳嗽一声。
孔监理说:“一般人我不尿他。”
刘洋把孔监理领进办公室,让他坐在沙发上,招呼我给孔监理沏茶。孔监理目光阴沉,木无表情盯了我一眼。我觉得全身有一股冷意从心里漫开来。我扭头不敢再看孔监理,我不敢再看这个掌握权力的男人。这时我又听到孔监理说了一句:“刘洋,你也知道,一般人我不尿他。”
刘洋对孔监理点点头,我以为这个孔监理只会说这一句话,没想他咳嗽了一声,忽然抬手指着刘洋的鼻子,大声说:“前天我就通知你了,停工整顿,等待处理,你怎么今天还在施工?”
刘洋站起身,弯腰对孔监理说:“您知道,我这边工期紧张,我作为一个小小的承包方,如果完不成施工进度,就会遭到发包方严厉处罚。您高抬贵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孔监理的鼻孔嗤了一声:“你明明知道你用的水泥不合格,钢筋不达标,整个大桥水泥柱子都不符合建筑要求,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偷工减料,目的就为了以后出现塌桥事故吗?”
刘洋摊开手,对孔监理低声说:“我承包这个工程能挣多少钱,您心里应该比我还清楚,我从施工以来,三番五次给您了多少钱,您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不适当地做点小手脚,我拿什么钱来孝敬您呢?”
我没想到刘洋这一番好言哀求会激怒孔监理。刘洋还没说完,孔监理就从沙发上站起来。